金小茗的妹妹用一枚土豆,在土豆雕琢一个母子啄食的食雕,增加孩子生日的氛围,她总觉得妹妹不可能雕刻成形,那是受过特别培训的厨师才有的技艺,而一个宾馆端盘子的服务员是不可能掌握的,可她细细品味母子啄食的土豆,又回味无穷,妹妹的天赋灵气让她赞叹,每个人都有闪光点,哪怕就是在宾馆当服务员,妹妹在逆境中,保持向上乐观的心态后,比她上学学到的东西多。
“祝你生日快乐,祝姐姐事业有成”。金小玉说了开场白,金小茗母女站起来,金小玉丈夫白明又从储藏室拿来自酿一罐土家葡萄酒。
金小茗一看葡萄酒底色有点浑浊,絮状沉淀物静静地躺在罐底,“自酿的,公公家种的葡萄,老人思想太守旧,贩牛牛不赚钱,贩羊羊不赚钱,种葡萄就是赔钱,南桥村靠近祁连山,气候寒冷,泉水多,葡萄水分大,不甜,卖不出去,酿成酒。”金小玉说着这罐葡萄酒的缘由,葡萄酒在碗里激起一层涟漪,隐约透露了家事,妹妹两边当家,说话有了份量,再不是那个宾馆打工,欺凌的小妹。
三人站起,端起盛葡萄酒的碗,“祝姐姐幸福,小侄女快快长大。帮小姨种菜”。
桌子上笑声欢语,“不当农民,当飞行员”。白明替妻子辩解。
金小玉端起碗一饮而尽,金小茗用嘴舔舔,抿抿有一种苦涩的味道,她也喝下去苦中带甜,嗓子里一股清流而下沁人心脾。
盈盈跺着脚,“妈妈我也喝,我也要喝葡萄酒”。白明递给了盈盈一个小铁腕。
“这里面有酒精成分,小孩不能喝”
“没事,自酿的,就当葡萄树葡萄摘下,储存了三个月,拿出来让盈盈吃”。
淡淡的苦涩味,不好喝,盈盈只喝了一小口,小盈盈就被土豆丸味道吸引过去,金小玉在碟子里给小盈盈盛了两个金黄色丸子。
金小茗也品尝妹妹的手艺,含在嘴里,轻轻一嚼,土豆丸子醇、甜、脆、酥、黏。
“味道还不错”。她对妹妹手艺钦佩之至。
“谢谢妹妹支持,为我孩子盈盈过生日”。金小茗眼泪浸盈在眼眶中打转,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用纸巾擦擦,内心涌动的情感不知从哪说起?
她们家是清苦的,少年失去爸爸,曾经金小茗对自己的未来已没有半点信心,姊妹两个,谁上学,谁辍学,牺牲妹妹,成全她不是她的初衷,她有一种庆幸,辍学的不是她,事后有了罪恶感,她心里又深深的愧疚,本该是姐姐保护妹妹,她愧对自己的无能,无法帮助妹妹。
孤独野蛮长大的妹妹,积极上进,让她宽慰,从今天给孩子过生日可以看出来,妹妹的生存能力比她强一百倍。
金小茗只是南桥村的一个农家女孩,也怕田仓里的小老鼠,池塘里的青蛙,童年的梦容易满足,一束蒲公英插在头上就很幸福。
可农村的孩子在社会竞争中起步慢,城市孩子的自信大度,是农村孩子父母奋斗二十多年换回得,你有的淳朴、抗争、攀爬、隐忍、追赶、不懈,在人生的路上也是徒劳 的,舒适、享乐、自私、懒惰这些诱惑是如此巨大,无坚不摧,无论中外古今,人欲望的惰性如出一辙。
读书好吗?知识又让金小茗看见暗角仡佬里的灰尘不舒服,清扫它,灰尘又玷污了她的眼睛,她只想做真实的自己,就像古代在城墙内耕田的农民,塞外蒙古骑兵遥远的杀戮充耳不闻。
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金小茗最大的愿望不是当老师,也不是当医生,她是姐姐,维持家庭生存的责任,而是在爸爸去世后接受妈妈的苦难,把妹妹抚养长大,让她吃饱,穿暖,她和妹妹陷落在河边淤泥里。
抓住了淤泥边的一束冰草,两人的力量冰草无法承受,只有一人丢弃,最后还是妹妹丢弃了那一束救命冰草,上学需要学费,需要资助,妹妹只能辍学,过早的挑起了家庭的苦难。
生命中最不忍割舍的亲情在受苦,妹妹依旧,打工资助她学费还要受欺负,她能帮妹妹做什么?
“姐姐,尝尝南桥的土鸭子。”金小玉在盘子里掰了一只鸭大腿,放在盈盈碗里,小孩子嚷嚷着不吃,食物的丰盛让金小茗汗颜,这是妹妹自己努力得来的,她没有对妹妹有一丝帮助。
妹妹要建一个塑料大棚,向她借5000元钱,可是上幼儿园的盈盈择校费就是4800元,让孩子不走自己的老路,就得用家庭的硬实,给孩子铺出一条坦荡的路,对于割肉饲鹰的妹妹,只能弃置一旁,没有人会指责她,可内心就好比有一颗鱼刺卡在她喉咙里,又取不出,对生命没有大碍,可嗓子说话的声音失真,内心极其不舒服,没有人在意你喉咙卡了一枚小小的鱼刺,包括你的丈夫,你的孩子。
顷刻间“天女散花”就被小盈盈推倒了,西红柿,黄瓜,香菜雕琢的白萝卜,对于盈盈诱惑远远大于鸭子腿。
“小姨,我要,我要”。
萝卜啃一口,香菜叶揪一点,西红柿切一下,盈盈把黄瓜递给了金小茗 “妈妈你吃”。
金小茗把黄瓜含在嘴里,突然想起来,吃不饱,到挑剔着吃,也就十几年,恍如昨日,却似经年。
发家致富有很大偶然性,南桥村富裕了,金小玉家冬天的西红柿、黄瓜、香菜……只是平常之物,可对黑山村孩子就是奢侈品,那里没有水,贫苦的家庭只能维持温饱,白面条里放一点盐,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也有例外,分数从娃娃抓起,已经渗透到西河县人骨髓里,在西河县有一个民海子办幼儿园,坐落在海子湿地公园旁,周边汉长城墙体蜿蜒西行,湿地芦草荡漾,碧水清流,幼儿园环境优美。
在海子湿地西北角,是千年的海子塔,站在海子塔遥望,望见汉长城逶迤西行,向北祁连山雪峰皑皑。
这是一个风水宝地,海子幼儿园选址超越时代,刚好在海子塔旁边,所以和别的幼儿园不在一个纬度上,西河县家长趋之若鹜,稍微有点身份挤破头把孩子往海子幼儿园送,公办幼儿园400元。
而海子幼儿园学费4800元,在西河县可以说是天价了,人家是民办幼儿园,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海子幼儿园收费公开透明。
就是海子幼儿园,聘请的园长,在西河县也成了传奇。
名誉院长是一位大字不识的五十岁农妇,三个孩子,一个大学生,一个硕士,一个博士生,尤其博士生女孩,出国留学,青藏高原,祁连山冰川,冻土人才匮乏,可人家就是不回来,成了米国的冻土学院士。
有一个谣传,这农妇家龙脉好,为供三个大学生,把房前屋后的老榆树都砍光,当柴烧了,可是村民也东施效颦,村民也把房前屋后的榆树都砍了。
理由老榆树压制龙脉,出不了贵子。黑山村村民愚昧荒唐之际,也有人信。
村妇把黑山村的老榆树砍光了,破坏生态环境,为他国作嫁衣,无疑是策动沙尘暴刮的元凶。
可偏偏有人喜欢沙尘暴,话说西河县有一暴发户,在农村起名没艺术性,小名叫良子,上学加上一个姓叫黑良子,靠掘墓发了大财,村民就把黑量子,改了一个字,叫黑良心,他想给黑钱来个正路,又想到这光明的赚钱行当,于是自任董事长,月薪三千聘请农妇当了名誉院长。
黑量子当了老板后,村民叫黑量子比较陌生,叫黑良心又不敢叫,于是就叫黑经理。
曾经发表过论文的金小茗把这个故事当做一个笑话,那个幼儿园熙熙攘攘择校费4800元,还得托人,就连她丈夫张跃飞也商量把孩子盈盈送到海子幼儿园。
高洁终究还是逃不过现实。
不过《金大妈育子心得》宣传册,已经过润色,只不过那个冻土女博士是成材,而不是成才,材与才一字之差,可西河县人都是肉眼凡胎,并没有慧根深厚,再说‘材’与‘才’不是一样吗,有多少人能分辨。
宣传册只写肤浅的内容已足够了,金大妈管教孩子,嘴边经常对三个孩子说的那句话:“不学,狠狠地打,再不学,就往不给吃饭。”这就是家暴变成她的咒语,贫穷迫使孩子逃离家园,成‘材’偶然的成分大,侥幸的脱离苦海。并没有成‘才’。
可经过陈年老酒的包装发酵,粗俗的“不学狠狠的打”变为“虎妈的育儿心得”。文雅的又变为那么几句话:学习是通往人性道路最艰难的道路,学习是赋予孩子自己人生更多的责任与使命,金大妈的思想已经达到孟母三迁的境界····
作为一名老师,金小茗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金大妈和金小茗还是远房亲戚,论辈分金家姑娘,嫁到黑山村,攀亲戚金大妈的孩子还叫她姑妈,金大妈是大字不识的一个村妇,和她妈一样有那一代人的勤劳,孩子的学费,金大妈在黑山村家徒四壁,房前老榆树,砍光当了烧柴。
那是贫穷的无奈 不是运气。
金小茗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村妇家有贵子,纯粹是偶然,金大妈并无慧眼,但贫穷的苦难在岁月层叠的迷雾下,在沧海桑田时间岁月中,冲刷泥沙的粉渣石漠,在石漠沙石下偶尔也会有几颗灵玉美珠,这并不奇怪。
昂贵的大学学费,黑山村的一棵树,一片草,一只野兔,一亩麦子,一汩清泉,保护生态,固沙防风的中药材甘草,可以恣意破坏。
潺潺流水,入秋芦花柳絮飞舞,鳜鱼潜游,野鸭飞翔天际,微风阵阵湖边泛起绿波,……在黑山村已成为过眼烟云。
现在的黑山村只是夕阳下灰色的土山沙丘,满目沧桑的盐碱地·······黑山村微风一起,扬沙就满村飞舞,红柳干枯,梭梭死亡,黄沙已爬上黑山小学的围墙,这些他西河县人看不到。
他们看重的是结果,是金大妈三个大学孩子表面的繁华,背后的心酸不想知道。
这次金小茗没敢说,只是偷偷在日记里记下了这句话:“我们是教育潜规则的受益者,又是潜规则的受害者,如果我们把真正的教书育人当做一块遮羞布装饰门面,而人人都在虚伪的潜规则下行使自己的私利,这个社会必定是一个道德堕落的社会,一个人可能为权而活,也可能是为钱而活,一个内心肮脏的人永远无法把肮脏抹去,只能在肮脏的灵魂下洒点金粉,什么都可以造假,就是造不出高尚的灵魂,金粉可以掩饰内心的虚伪,蒙蔽真诚,但孩子们需要这些吗?”
只有知识转化为智慧和能力的时候,知识才有价值,所谓的智慧,最基本的就是爱自己养育的土地,而一个不爱自己脚下土地的人,一个不爱自然,不会保护自然,土地被过渡滥用,恣意开垦,所培养出来的人,失去太多的意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晚风干,泪痕残,欲传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名,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金小茗读着唐婉的诗,她内心浸润着一种情怨和无奈,一个念头闪现在她头脑中,自己要找个安静的世界。
金小茗能不能达到目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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