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足足迟钝了三秒,顾宴晨才意识到陆小雪说了什么,她的表情顿住,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那么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陆小雪冷冷地瞅着她。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不是吗?
任何一个妈妈,都会把孩子的身体健康放在学习成绩之前吧!怎么轮到顾宴晨,就变成世纪难题了?
有那么难回答吗?
还是,在顾宴晨的心目中,孩子的身体健康,竟然远远不如学习成绩重要?
如果休息一天,就能影响往后的学习成绩,从此再也赶不上课程,再也拿不到好成绩,可见她的孩子也没有那么优秀。
顾宴晨也觉得,孩子应该是最重要的,可是,上学同样重要啊!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
明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透出一种趾高气昂的冷漠,眉眼无端高傲,就像站在云端上的人,俯瞰着芸芸众生,仿佛全世界都臣服在她的脚下。
顾宴晨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这么年轻,就这么骄傲,这不是好事!
顾宴晨当即决定,找陆老师好好说道说道,不能继续捧着她,否则,这孩子迟早迷失在别人的夸奖里,变得骄傲自满,目中无人,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努力压下胸口起伏的情绪,顾宴晨紧绷的面容渐渐松动下来,只是嘴唇依然抿紧,像是不甘心。
“你肯定是最重要的。”
声音慢悠悠的,轻飘飘的,明显敷衍的语气,像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做出的妥协,以及为下一句话做出的铺垫。
而且,并不温柔。
“但是——”
说到真正想说的话,顾宴晨的语气陡然强横起来,面容紧绷,她用力地喊:
“上学也——非~~~常~重~要~!!!”
“上学就那么重要吗?”
陆小雪眼含讥讽,她还是不够了解顾宴晨,从来不知道,如此懦弱的顾宴晨,面对孩子,竟能流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
“上学就是——非~常重要!!!”
“上学比我的命还重要吗?”
“上学就是——非~~~常重要!!!”
“原来,上学比我的命还重要。”
“上学就是——”
顾宴晨伸长了脖子,将全身的力量都灌输在自己的声音里,她一字一句,如滚雷般地仰天狂吼:
“非——常——重——要——!!!”
这不容回绝又否定一切的态度,让陆小雪彻底死心,她冷笑一声,转身上楼,把身后癫狂的脚步声关在卧室的门外。
陆小雪的卧室在二楼。
她走到墙边,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电灯的开关,按下去。
卧室里,什什件件都是熟悉中透着陌生。
床头边的黄色木质写字台,折叠椅子,皮卡丘形状的折叠台灯,床尾处是整整两排衣柜,衣柜对面是一整排的木架,上面摆放着各种书籍以及一些小玩意儿……
在陆小雪考上警校之后,老家重新装修了一遍,这些老旧物件早就换成了新的。
门外,顾宴晨闹腾了好一会儿,才被陆家和拉走。
父母的卧室在一楼。
顾宴晨是个标准的两面派。
面对外人,柔弱顺从,善良大度,宁可自己吃亏,也要成全别人!面对亲人,则暴露本性,刻薄又不讲道理,把所有的坏情绪都发泄在家人身上。
尤其喜欢跟孩子摆威严。
在顾宴晨看来,旁人跟她没有关系,丈夫已经定性,不受她的改造,只有孩子,是她的私人产物。
孩子欠她的!
所以,孩子必须事事顺从母亲!
母亲永远是对的,孝顺孝顺,顺着母亲才是孝,母亲就算错了,孩子也要听,否则就是不孝!
不孝的孩子,不管多么优秀,也要遭到所有人的审判!
陆小雪早就失去了和顾宴晨沟通的兴趣。
夜色深沉。
院子里的银杏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陆小雪坐在卧室的写字台前,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星光,以往总能让人平心静气的星空,此刻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不是陆小雪第一次和母亲发生争执,也不是最激烈的一次,却是最莫名其妙的一次。
她的这位母亲……
怎么说呢?是一个很奇葩的人。
顾宴晨出身不低,父亲顾慬川是驻守北疆的将领,母亲司琼英是高官小姐,说顾宴晨是高门贵女,一点也不为过!可在顾宴晨身上,没有半点将门虎女的手腕和魄力,反而天真烂漫,温顺纯良,就像长在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如果能一直长在象牙塔里,不问世事,对顾宴晨来说,也是很好的结局。
可偏偏,身份的转变,众人的吹捧,让顾宴晨忘了自己是谁。
“旅长千金”这个身份,只是让人敬着顾宴晨,“母亲”这个身份,却是直接把顾宴晨捧上了天!
所以,顾宴晨非常宠爱孩子,常骄傲地说——
我的孩子,必须是最优秀的!
对于世俗的权势富贵,顾宴晨也嗤之以鼻。
至于她想要什么,用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
我为了孩子。
孩子就是她的一切,顾宴晨对孩子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前世里,陆小雪最终和顾宴晨离心,除了顾宴晨为人母之后那变态的掌控欲,经常跑到陆小雪上班的单位刷存在感,干涉警察办案,还发生了两件令她无比寒心的事。
第一件事,发生在陆小雪二十二岁时。
那一年,陆小雪警校毕业,和江宇宸一起成为了实习警察。
得知顾宴晨摔断了腰,陆家和去了外地出差,陆小雪就放下手头的工作,请假回家照顾自己的母亲。
本以为顾宴晨看见她会很高兴。
可陆小雪回家之后,才发现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顾宴晨伤了腰,还无法下地活动,是邻居范大婶在照顾她,看到陆小雪回来,顾宴晨便让范大婶回家休息。
范大婶煮了小米粥,帮陆小雪盛好,顾宴晨再三道谢,语气夸张地叮嘱陆小雪,一定不能忘了范大婶的恩情!有出息了一定要报答范大婶!说了一箩筐好话,直到陆小雪坐在床前开始喂她吃饭,顾宴晨还在喋喋不休,满口都是报恩。
陆小雪觉得虚伪,但也不好说她,只是端起饭碗开始喂她吃饭。
“你慢点儿啊!想呛死我吗!?”
像吃了枪药,陆小雪刚喂下第一口粥,顾宴晨就竖着嘴训她。
第一次照顾人,陆小雪并没有多么粗鲁,反而动作轻轻的,但顾宴晨不知是因为陆小雪没有顶嘴,还是自己有气没处撒,她瞪着一脸无辜的陆小雪,气冲冲地又训斥道:
“我这是在教你!”
陆小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明明自己没有反驳,顾宴晨却是一副孩子和她顶了嘴的样子。
“小雪!”
冷不丁的一嗓子,陆小雪打了个激灵,看着满脸怒气的顾宴晨,眉头忍不住蹙起。
“我这不是在教你吗!?”
仰面瞪着陆小雪,顾宴晨气得脸色通红,怒声训斥,好像陆小雪不是莫名其妙地呆愣着,而是在和她吵架。
“啊?小雪?”
面对孩子,顾宴晨就流露出了性格里的阴暗面,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刻薄又不讲道理,见陆小雪依然蹙眉看着她,而没有反驳,顾宴晨更怒,恶狠狠地又喊了一嗓子:
“小雪!?”
“你吆喝什么?我怎么着你了!?”
顾宴晨气得面容抽搐了一下,抿起嘴唇没有说话。
放柔了动作,陆小雪又轻轻将勺子递到顾宴晨的嘴边,不知哪里又让她不满意,顾宴晨负气地张开嘴,狠狠地吞下去,又咬牙切齿地抱怨:
“跟你说了,慢点!慢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懒得跟受伤的人计较,陆小雪调整了动作,轻轻的,缓缓的,小心翼翼地递到顾宴晨嘴边。
依然不满意。
顾宴晨绷紧了嘴唇,满脸憋屈,憋屈到唇角颤抖,她不情愿地张开嘴,吞下那口粥,仿佛吃进去的不是粥,而是孩子喂给她的毒药。
“你不想照顾我拉倒!用不着在这里做这个样子!”
越想越委屈,顾宴晨咬了咬牙,阴沉沉的声音透出种受尽屈辱的怨恨:
“对你自己的妈你都没有耐心,在外面又能多好?还想当人上人,你这不是做梦吗?你真是做梦啊!人家光看你是怎么对待你妈的,就不屑搭理你!还想扶持你,自己的妈你都不在意,对别人,又能好到哪里去?也就你自己觉得自己很好,觉得自己能得不行!全是你自己觉得!人家眼睛不瞎,你为人什么样,别人都看在眼里!你这么对待你妈,就算别人本来想提拔你,也不屑提拔你了!人家都——”用力喘气,狠狠地说,“不~~~屑~搭理你!理都不屑理你!不孝顺父母的人,老天爷看不会在眼里!”
她连工作都放下了,请假回来照顾自己的妈,如果连这样都是不孝,那到底怎样才可以?
压下心口的闷痛,陆小雪继续喂。
顾宴晨依然抱怨。
无论陆小雪怎么调整拿勺子的动作,多么轻柔,顾宴晨都要抱怨,可能腰疼让她心情烦躁,刚好来了能够理直气壮撒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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