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酒店时,天色已完全变黑。
房卡和感应器接触后发出“滴滴”两声,姜晚笙推开门,灯光自动打开,她还没来得及往里走,身后推着行李箱的阮浠先一步探身进去。
左右环视两圈,阮浠忍不住皱皱鼻尖,不满地评价:“这酒店设施也太老了,看起来就很一般。”
接着,为了验证自己这句话。
她顺势用手指摸了一下书桌边缘,抬起来,语气故作嫌弃,“呐呐呐,这桌子还有灰,都没认真打扫。”
“哪里有我家里睡得舒服嘛,床又大又软的,阿姨还会准备好喝的汤、甜甜的水果。”
听出来她是故意的。
姜晚笙眼皮都没抬,闷头蹲地上,打开行李箱翻找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少来,别暗示了。你家和我家离得那么近,我今晚和你回家睡,明天我妈就得知道我回国了。”
阮浠撇嘴:“谁让你非要瞒着的。”
她往床头一躺,忍不住好奇,“还和你爸妈冷战呢?”
“都说了没冷战。”
“嘶——你也少来。”阮浠满脸别想骗我的表情,说,“在英国这四年一次都没回来过,生活费学费也不要家里的,硬生生勤工俭学读完本科。”
“你家又不缺钱,突然搞什么独立?”
姜晚笙懒散地站起身,对她的一连串疑问充耳不闻,径直从床旁边绕过去准备洗澡。
关浴室门之前轻飘飘丢下一句,“总之,就是没冷战。”
门“咔嗒”合上,落了锁。
姜晚笙渐渐压平唇角的笑意,眸色有片刻的凝滞,注视着镜子里的脸,不由陷入愣怔。
和家里确实是没有冷战。
只是单方面在憋着一股气、暗自较劲,迫切地想要快点再快点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却又知道无论如何有些事已成定局,没办法再改变。
也许不是仅仅想要独立,而是忙碌充斥生活时,才能淡忘许多频繁的想念。
才能忍住去窥探某个人的消息。
蓦地。
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冷淡的眉眼,以及他带着轻蔑语气的一句——“我们很熟么?”
姜晚笙嘴唇有些干涸,她低下头,捧了一把冷水把脸埋进去。
滚烫的几滴滑过指缝。
哽在喉咙里的酸涩与闷痛,随着水流一同被冲走。
囫囵抹了抹眼睫上滞留的水珠,她只觉得今天真的尤其漫长。
… …
半个小时后。
姜晚笙从氤氲腾腾雾气的浴室里走出来,湿漉的长发柔顺披散在肩上,她边用浴巾揉搓发尾,边伸脚踢了踢正斜躺在床上刷男大校园采访视频的阮浠。
催道:“快去洗。”
阮浠没急着起身,眼睛弯成月牙,屏幕翻过来:“选一个选一个。”
看她那不怀好意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
姜晚笙掀开床单,缩进去,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快点啊,选一个合眼缘的。”阮浠不死心,挤到她身旁,手机屏幕恨不得塞她鼻尖上,“全是帅哥 ,姐给你安排。”
姜晚笙敷衍瞄一眼,收回目光兴致缺缺:“没一个合眼缘。”
“相对男人,我还是对美女更有兴趣。”
闻言。
阮浠猛地往后退,双臂抱住胸部神情夸张地瞪她。
一天的疲倦和紧绷的神经忽地放松下来,姜晚笙被她逗笑,眼尾上扬没好气地呛道:“你又演上了。”
“说真的啊,这几年就看你孤寡着也不谈个恋爱,你是不是真的在国外呆得性取向出问题了。”
“我正常得很,你少在这儿无中生有。”
“那你怎么回事,明明以前上学的时候遇到帅哥就走不动道的人。”阮浠抱着枕头,脑子一热顺嘴就出来了,“你不会还对祁琛——”
话没说完,尾音匆忙中断在空气中。
一直以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阮浠下意识用手心拍拍嘴,意识到说错话了。
她心虚地探头看姜晚笙反应,发现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没所谓地笑笑,好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一般。
阮浠微微松口气,她思忖两秒,把话题带到其它上。
“我说,你不会一直住酒店吧。”她视线没有焦点地在四周逡巡,“要不我给你重新定一个吧,这个环境实在不行 ,星瑞那里就很适合长住。”
她知道姜晚笙现在收入全靠自己,手头并不是那么宽绰。
不然从小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不会住这种一般的酒店、机票也定的经济舱。
“不用,今天就是应付一晚。”
姜晚笙解释道,“嘉楦给我开出的入职条件之一就是提供住宿,滨江君庭,明天去公司就会给我门禁卡和钥匙。”
“哪里?!滨江君庭?”阮浠不可思议地重复。
“对,怎么了?”
“你是太久没回来,不了解,这个小区房价死贵。”
滨江君庭位于滨北内环,挨着市中心cbd,相对于边郊别墅区来说出行更便利、生活圈也更加完善。寸土寸金的地块,加上开发商是易恒集团旗下专做豪宅的景园开发商,所以无论是物业管理还是内里装修都是顶尖水平。
想当然的,这个小区一直都是一房难求。
开盘时不仅对资产和积分的审核极严,甚至对于身份职业都有一定的要求,可以说享有这里的购房资质,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阮浠去年生日就想买君庭的一套公寓,她哥阮霖好歹也是一个小公司的总经理,到处问人最终也没买下来。
只许诺了妹妹,明年一定想办法送一套给她。
这么难求的房子,嘉楦竟然作为入职福利送给员工免费住。
阮浠很难不感到震惊。
哀叹了几秒。
“他妈的。”阮浠愤愤地捶了一下枕头,呼吸有些不稳,“早知道我当初也好好学习了!”
洗完澡,整个身体都很舒服松散,困倦感化作潮水涌上意识。
闲聊了这么一小会。
姜晚笙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头不住地往下滑落,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软绵绵嘟囔一句“说什么呢。”
强撑着身子定了几个闹钟,而后倒头就陷入昏睡。
听觉最后消失之际,好像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玻璃的声响。
-
翌日,果然是个雨天。
炎夏往往是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乌云黑压压地卷在天边 ,昏暗顺着雨点的方向往下砸落,整个世界被冷寂的气氛完全笼罩。
嘉楦人事部办公室一角。
姜晚笙安静坐着,垂眼,将面前厚厚一沓合同的尾页都签上自己的名字。
全部签完,人事部经理苏黎站起身朝她伸手,弯唇笑笑:“欢迎加入嘉楦,祝你日后工作顺利。”
“谢谢。”姜晚笙也跟着起身,礼貌性回握,“那我等会是要做些什么?”
苏黎推开椅子往外走,说:“是这样的,你是袁总亲自招进来的,等会我领你先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具体的工作安排和职位还需要由他作指示。”
她目光在姜晚笙脸上停了停,关切地问,“你昨晚是没睡好还是——”
话落,姜晚笙顿了顿。
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苏黎指了指她的眉眼,姜晚笙不明所以,拿起已经息屏的手机照了照。
双眼皮褶皱折叠得很深,眼眶附近轻微有些浮肿。
看起来像是才哭过一样。
她无奈地笑笑,开口说明:“这两天赶飞机太累了,昨晚也没怎么睡好。”
又补充一句,“不是哭的。”
苏黎点点头:“想来也是,我还以为你是失恋了呢。”
身为人事,总是能轻而易举拉近和别人的关系。
“对了,八卦一下,你有男朋友了吗?”苏黎无声展开一个话题,又顺着问下去,“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是——”
“来了没?”苏黎话到一半,被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打断。
姜晚笙下意识抬眼,看见一个挺着啤酒肚,面很善的中年男人从门口走进来。
人事部传来几声“袁总”问候。
她反应过来,这就是嘉楦合伙人之一,袁铭盛。
姜晚笙无声清清嗓子,主动向前大方介绍自己:“袁总您好,我是姜晚笙。”
“就是你啊,我刚才就想来问问你来了没。”袁铭盛没什么作为老板的架子,十分和气,笑吟吟道,“以后在公司不用拘谨,有什么随时来问我。”
袁铭盛对这位新来的员工是非常满意。
姜晚笙的简历是另一位合伙人亲自送来的,没透露是谁的后台,但看着重视程度来头并不小。
原先袁铭盛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嘉楦也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工作室,作为滨北室内设计这块的头部,不是随意让一些大佬塞点小辈进来玩闹的地方。
说好听点叫送过来“磨炼磨炼”,说的不好听,就是来混日子。
但当他详细看完姜晚笙的履历后,这些顾虑就在瞬间消失全无。
她是伦敦大学学院建筑学本科毕业,在校学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作品也因为很有灵气被导师询问是否有继续研读的计划,要知道能在建筑学世界排名第一的学院继续攻读,已经不是光努力就能做到的。
但是姜晚笙果断拒绝了这个机会,她毕业后合伙自己的同学,在伦敦创办独立设计团队,理念为“生活化”与“家庭化”
原以为只是几个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却不想折腾出不小的成就,一开始是在本地华人圈承接项目,后来甚至被伦敦几个颇有名气的酒店邀请去做设计方案。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不断扩大设计团队时,她却出乎意料地选择退出,转而将事业规划放准回国内。
第一份简历就投给了滨北,嘉楦。
这样的高材生和人才,即使没有什么背景,袁铭盛也是会主动招进来并且进行优待的。
“走吧,晚笙。”袁铭盛领着她往外走,眉眼噙笑,说,“本来你来第一天应该给你弄个欢迎仪式,但是临时有个活需要派给你。”
“还比较重要。”他强调。
姜晚笙疑惑抬眉,认真听。
“我们有一个大客户,新买了一套别墅,委托我们做室内设计。其实一套别墅倒没什么的,只是合同有附加一项,如果此次设计圆满结束,对方集团旗下的新开发酒店都将全权委托给我们嘉楦做。”
“这可不是小项目。”
“我想把这个交给你来做,毕竟你有独立领导工作室的经验和能力,而且我看过你的作品风格,和客户的要求挺匹配的。”
姜晚笙听明白了,这个别墅就是一个引子,但没有这个引子,后面嘉楦就没办法吃下更大的合同。
她点点头,承诺:“袁总,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让您失望。”
“好。”袁铭盛欣慰地看她,正好两人走到专用接待的会议室,他把手放门把上,“我们现在就是去见客户方,把合同签了。”
“不过你也不用紧张,只会是他助理过来,毕竟这个客户的身份——”他边说边顺势推开玻璃门。
一语未落。
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脚步蓦地顿住,未说完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姜晚笙察觉到不对劲,也跟着抬起目光。
心头猛地一颤,唇角原先的弧度瞬间消失,僵硬地扯着。
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他。
祁琛正坐在会客真皮沙发上,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领口敞口很大,青紫色血管隐着力量感。西装扔在边上,他手肘搭在膝上,垂眼漫不经心地把玩袖扣。
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男人。
一个是特助何喻,另一个拎着黑色公文包,戴一副眼镜,很斯文像是法务部的。
祁琛虽然坐着,但浑身透出来的气势却比站着更加逼人,有种冷厉的禁欲感。
乳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喉结上,线条分明的下颚线线条也投落几分暗色,加重了阴影。
“祁总?”袁铭盛显然很吃惊,没料到他会来,缓过神后赶忙上前,“您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过来的。”
祁琛抬眼。
他懒洋洋地往后靠,眉骨高挺,瞳仁黑得没有一丝涟漪:“我挺闲。”
袁铭盛只当他是玩笑话,讨好地笑两声,坐下后招呼身后的姜晚笙。
“晚笙你来,这是易恒集团的祁总。”他转头,介绍,“这是我们公司高薪聘来的新设计师,姜——”
“啧。”
男人的一声轻啧,很轻地回荡在会议室里。
袁铭盛怔怔,无端停下话音。
安静了几息。
“姜设计师。”祁琛微微抬眸,磁性的声线略微沾着沙哑,“昨晚哭了?”
姜晚笙循声看过去,犹豫片刻,抿唇走过去,坐在沙发的一隅。
她脸上又恢复到面对客户该有的端庄,回道:“谢谢祁总关心,只是没睡好。”
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了,既然下定决心回滨北,就做好了也许会经常碰面的可能。
他们现在只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要生疏。
每每过度反应,只会给彼此带来困扰。
况且,昨天,她已经将脸面丢尽,没必要一次次上赶着找不痛快。
姜晚笙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弯唇,温声道:“祁总您好,我是姜晚笙,后续将负责对接您的别墅室内设计方案。”
祁琛很淡地嗯了一声,指节在空中轻扣了两下。
随后。
他身后的年轻男人从包内拿出一打文件,放在面前的桌板上,大致说了一下合同内容。
基本上都是最基本的法务内容,但是附加了一条,如果甲方觉得设计方案不满意,合同将随时终止。
并且由嘉楦承担违约。
姜晚笙没怎么仔细听,她虽然低垂着眼,但是余光里是能感受到对面那道凌厉漆黑的眼眸,一直盯着自己。
她感到无端地压迫感,也就没抬头,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到后来,脖子那根神经都被牵扯得有些酸痛。
十几分钟后,合同内容被解读完成。
袁铭盛作为合伙人,只听到后续的项目订单可能性以及高额的项目金,乐呵呵地低头签字。
姜晚笙也跟着在他后面,补上自己的名字。
合同一式两份,袁铭盛接过去,刚想说一套客套话,却发现祁琛仍旧四平八稳地坐着,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这种时候气氛不能冷下来。
袁铭盛摸摸鼻尖,想找点话题带一下,目光四处乱飘时——
突然发现,祁琛单指一直在转着左手的戒指。
无名指,代表着已经订婚或者已婚。
但他记得好像没有传出任何易恒集团这方面的消息,怕说错话,袁铭盛试探性地发问。
“祁总这枚戒指是女朋友送的?”
仍旧半低着头的姜晚笙,听到这话,也将目光移到面前男人的指节分明的五指上。
发现,昨天那枚尾戒确实不见了,被一个差不多款式的铂金银戒所替代。
她正愣怔,听到他语气闲散地回应。
“未婚妻。”
这句话像是极端天气的一道闷雷声。
姜晚笙垂在身侧的指尖紧紧蜷起,明明知道现在他身份已经不同,像易家这种家族,为了集团利益,突然的联姻都是很正常的事。
但心脏猛缩的刺痛感,让她倏地意识到,原来她并不能很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袁铭盛也泛起一丝讶异,他反应很快,接话祝福:“那恭喜祁总了,祝福两位新人百年好合。”
“袁总祝福早了。”
祁琛低沉地笑两声,“未婚妻跑了。”
简短的五个字,整个会议室寂然无声,只剩表盘细针拨动的声响滴滴答答在响。
祁琛垂眼看面前的女孩,一直刻意保持的僵硬动作终于有了松动,她怔愣愣地颤了颤眼睫。
不太确定地抬起了眉眼。
他唇角的笑意慢慢加深,膝盖弯动一下,站起身。
徐徐往门外走。
走到一半,突然转过身去。
恰好对上侧身望过来的姜晚笙的眸底,两道视线在空中碰撞,微妙地产生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氛。
“姜设计师,你还没问我这套别墅的用途。”
这本应该是后期细定设计方案时,才需要沟通的问题。
姜晚笙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眶怔松,脱口道:“什么……”
祁琛单手懒散地插兜,另一只手撑在长桌边沿,兀自回答两个字——
“婚房。”
姜晚笙的大脑跟着这两个字恍然放空了一瞬。
他目光变得沉寂,嗓音也随之低沉了几分。
话语里的含义意有所指。
“她跑不远的。”刻意停顿一秒,他继续道,“抓回来,就领证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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