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管家的脚步声在东华城的夜色中回荡。一家又一家医馆的门,被他敲得咚咚响。

    “老朽知道您是长平王府的管家,”一位老大夫开了门,听说是给黎公看病,立马又要关上,“可这……这……”

    “砰!”又是一扇门在他面前关上。

    方管家继续往前走,寒风吹得他直哆嗦。又是一家医馆,刚说明来意,那大夫转身就要关门。

    “等等!”方管家一把扯住那位要关门的大夫,怒火终于压不住了。

    “你们这些人!”他声音哽咽,“北荣的百姓,谁没有享受过黎公的恩惠?”

    大夫低着头不说话。

    “三年前那场瘟疫,是谁谏言搭棚施粥,把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请来为大家诊病,救了多少人的性命?狄族来犯时,又是谁力荐建安长公主出兵北征?”

    大夫的手在发抖。

    “黎公用一己之力,为北荣换来了短暂的太平。如今他病了,你们这些受过他恩惠的人,一个个为了自保,连去看诊都不敢!”

    方管家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这世道若是再这么下去,国将不国,你们明白吗?到时候,你们都会变成狄族的绵羊,任人宰割!”

    “可是……”大夫抬起头,眼中含泪,“方管家,不是我们不想去,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方管家冷笑,“实在是怕死?那当年瘟疫肆虐时,你们怎么不怕死?当年狄族打过来时,建安长公主怎么不怕死?”

    大夫沉默良久,突然转身进了医馆。方管家正要发火,就见他拿着医箱走了出来。

    “走吧,”大夫抹了把眼泪,“方管家说得对,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们这些人,和那些任人宰割的绵羊又有什么区别?”

    寒风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在黑暗的街道上。

    大夫突然道:“方管家,您说……这北荣,还有救吗?”

    方管家停下脚步,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有,一定有。不然黎公也不会拼着一把老骨头去谏言,长平王也不会明知有危险还要回来。”

    “那咱们……”

    “咱们啊,”方管家叹了口气,“起码得对得起自己这条命。这命,可是像黎公、建安长公主这样有担当、忠厚又护国的臣子们用命换来的。”

    大夫重重点头:“方管家说得是。别说给黎公看病了,就是要我的命,我也认了!”

    “别说这丧气话,”方管家催促道,“咱们快走吧,王爷怕是已经到了。”

    “王爷?他不是被……”

    “嘘,”方管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大夫恍然,加快了脚步。夜色渐深,两个身影走得愈发坚定。

    黎府内,一盏孤灯摇曳。

    八旬老人躺在榻上,形容枯槁。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跪在床前,泪水无声地落下。

    “大夫,不必把脉了,”黎公摆摆手,声音虚弱却坚定,“老夫这条命,自己清楚得很。”

    顾长翊让大夫退下,看黎公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有要事。

    “小女,你先出去。”黎公对着快要出嫁的小女儿说道。

    待房中只剩下他们四人,黎公才缓缓开口:“江知、江竹,你们且听着。为父今日的话,是要你们永远记住。”

    翰林院院首黎江知和兵部侍郎黎江竹抬头,看着自己日渐衰弱的父亲。

    “老臣做过帝师,掌过户部,后又进了内阁。”黎公声音沙哑,“成祖皇帝在时,北荣还有一片清明。如今……如今这是怎么了啊……”

    他看向顾长翊:“王爷,你有成祖帝的胸襟。若是北荣落在顾闵手中,怕是真的没救了。即便先帝有遗诏传位给他,老臣还是想请王爷,为北荣的百姓争上一争!”

    顾长翊一惊:这是让他……谋反?

    “呵,”黎公看透他的心思,“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世人眼光?世人更需要的是一个明君,一个能为天下人着想的明君!”

    他突然激动起来:“王爷,你睁眼看看!先帝尸骨未寒,新帝就在宫中莺歌燕舞。忠臣进谏,他就痛下杀手。如今更是……”他剧烈咳嗽起来,“如今更是抓些流民入宫,玩什么活人靶子的游戏!”

    “父亲息怒……”黎江知急忙劝道。

    “不!为父今日必须说清楚,”黎公紧紧抓住顾长翊的手,“王爷,狄族频频南下,掳走我们多少女人和粮食?前朝的教训还在眼前!中原若失,百姓就真的要灭绝了啊!”

    他喘了口气:“适当时候,可与南周联手。他们也不愿中原落入外族之手。王爷,老夫让你称帝,不是让你谋反,是为百姓谋条生路啊!”

    老人的眼中含着泪:“王爷不要再心慈手软了。你想保护的人,只有用铁石心肠,才能真正保护得了。”

    “江知、江竹,”他转向两个儿子,“你们要记住今日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支持长平王。这是为父……最后的嘱托。”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烛火轻响。

    顾长翊跪下:“黎公……”

    “不必说了,”黎公闭上眼睛,“老夫知道你心中有数。只是记住:有时候,仁慈……反而是最大的残忍。”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你的父亲成祖皇帝……若是当年不是太过仁慈……也不会……”

    话没说完,黎公的手缓缓垂下。

    “父亲!”

    “黎公!”

    房中响起压抑的哭声。顾长翊看着这位一心为国的老臣,心中五味杂陈:这才是真正的忠臣,用生命在谏言的忠臣。

    窗外寒风呼啸,仿佛在为这位耿直老臣送别。

    而黎公的话,却如一把火,点燃了顾长翊心中那个一直被压抑的想法:是啊,这烂透的朝堂,这千疮百孔的北荣国,这流离失所的百姓,或许真的需要一个改变了。

    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妥协,将士们就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看来,这样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顾闵对那些忠臣的残酷对待已经说明了一切:不管他如何退让,如何仁慈,等待他和将士们的,都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仁慈……反而是最大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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