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长沙火车站。
寒夜萧瑟,凛冬将至。西风裹挟着湘江水畔湿润的空气,像一张绵密的无形巨网,笼罩在这座古老的西南大城,再丝丝缕缕渗入到每个人的每一寸肌理。
当值的站长顾庆丰裹紧了厚实的军大衣,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今夜没有火车靠站,月台上空空荡荡,一弯冷月毫无遗漏地洒下满地清辉。
越是冷的时候,人越容易打盹儿。所以,当听到站台上传来火车洪亮的汽笛声时,顾庆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睁开眼,用力甩了甩头,确认是不是真的有火车。
还真有?
月台上已经有灯光亮起。
小座钟摆在办公桌上,距离凌晨三点还差几分钟。
“哪里来的火车咯?”顾庆丰嘴里嘀咕着,拿上煤油风灯推开门,“闹个鬼哦!”
火车头的灯光由远及近,过了一会儿,一辆通体漆黑的火车像一条巨蛇蜿蜒至铁轨上,在长而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过后,停靠在了月台一侧。
顾庆丰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昏暗的灯光打在车身上,奇怪的是,所有车窗、车门都被铁皮封得严严实实,布满了厚厚的铁锈和已经干涸的泥巴。
他用力抠掉了几块泥巴,看到熟悉的图案和076的字样——这,居然是一辆日本人的军列。
事情严重了。
因为他还看到了从粗暴焊接过的铁皮缝隙里,渗出来幽暗粘稠的液体。
他抹了一把,放在灯下一照。
是血。
张启山从电话里得到“鬼车拉人”的消息,到火车站时刚好是五点。
不怪他来得迟。昨晚上他去了临县开布防会,一来一回费了些时间。来车站前,他还绕路去铺子里接了齐铁嘴。
这位长沙城最有名的算命先生,跟他有着过命的交情,逢着此等邪门的事儿,张启山理所当然想到了他。
尽管齐铁嘴本人并不愿意参与,远远地躲在后面,但他的意愿并不是很重要。
官兵戒严,亲兵开路。张启山从车上下来,看见两个穿白大褂的抬着担架,匆匆忙忙地把被吓破胆的顾庆丰抬上了救护车。
张启山皱着眉走上了月台。亲兵们齐刷刷行了军礼,而他的副官已在前方等候。
他注视着黑漆漆的车厢,简短地问:“怎么样?”
副官恭谨回答:“车身都检查过了,除了076这几个数字外,没有番号没有标示,像是凭空出现的。附近站点的通车记录也都查过了,没有关于这辆车的任何记录。单从车身的国旗看,里面的人恐怕是……”
“日本人。”
张启山围着车身走了几圈,只有车头的玻璃上没有封铁皮,但也喷了一层红褐色的漆,上面有被人蹭开一片小小的透明区,估计是最先发现的值班人员从这里探看过。
他凑过去往里看了一眼,浑身都警惕地战栗起来。
身为长沙城的布防官,张启山也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但却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死状。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不知死去了多久,眼睛像是临死前看见了无比诡异恐怖的事物一般睁得老大,瞳孔已经涣散,脸上布满了衰老干涸般的深纹,但是他的年纪显然不会超过三十岁。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抽走了他全部的精气。
“目击者还说过什么别的线索没有?”
副官似乎有些为难,犹豫道:“他最后一句话是……长沙要来恶鬼了。”
“封锁整个长沙。”张启山面色凝重,“今天不进任何火车……你把八爷带过来吧。跟他说,他不进来就一枪毙了他。”
“……是。”
气瓶很快被送了过来,气割枪喷出橙红色的火束,火星爆裂飞溅,在厚实的铁皮上割开一个足以让成年人通过的入口。
张启山扭开手电筒,带着几个亲兵上了火车。
太阳已经从东边天空冒出了头,晨曦混着手电筒的光线,车内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这是一辆军列,一般来说,军列上除了作战物资,还会有大批的士兵同行。
现在摆在张启山面前的,是整齐码放的棺椁,和面朝下死在棺材上的日本兵。
棺椁都叠放在铁架子上,从铁架四周的灰尘和蛛网来看,这些东西挖出来不是一天两天了。
单看形制,张启山一时不能确定它们的年代,不过看成色多半是陪葬的副棺。但每个棺椁上都用汉字写着简单的编号,如“四五”、“四七”这样,如果每节车厢都放了这么多棺椁,哪怕只是副棺,这座墓的规模也是相当惊人了。
就在这一刻,张启山终于知道了先前那种隐隐的不安来源于何处。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禁回忆起一些极力躲避的往事。
直觉告诉他,往前走,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明知危险却还忍不住探求的欲望,是他们这行的大忌,却也是他们这行的通病。
下一个车厢是住宿车厢,每一个铺位同样都是面朝下死去的日本兵。副官很快跟了上来,扯着一路上叽叽喳喳念念叨叨个没完的齐铁嘴,顺便还拿了两个防毒面具。
“佛爷,你说说,我这可是……”
“行了别废话。”张启山随手拿过一个防毒面具扣在他脸上,“跟着。”
齐铁嘴老老实实闭上了自己的铁嘴。
张启山早就习惯了什么尸毒,另一个防毒面具便给了副官。他自己走在前头,口中念念有词:“如果这节车厢是负责押运的士兵,那么再往前……”
“应该就是墓主人的主棺。”齐铁嘴含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好吧,他闭不上嘴。
踹开最后一节车厢,浓重的灰尘被震落下来,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映出细碎的光粒。
目之所及,果然没有了前面那些堆叠的棺椁,只有十多个黄铜锁背的楠木箱子,横七竖八地摆在地上,箱子上趴着几个死人,跟之前的那些没什么分别。
这节车厢的铁皮封得最严实,手电筒的光线便有些不够用了。张启山四处扫视着,忽然齐铁嘴发出一声惊叫:“佛爷!”
“怎么了?”张启山皱着眉回头。
齐铁嘴的手指着前方,眼睛里满是惊恐:“那边儿……有个面朝上的!”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86_186068/78142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