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宫墙
身体浸泡在冰凉的水池里,眼前白茫茫一片。
像走马灯似的,脑子里开始浮现出过往的种种。年幼时备受宠爱,含着金钥匙出生,却因母亲的善妒,被父皇打入冷宫。像是从天上跌到泥潭,随之而来的,是冷硬的床榻、酸苦难吃的饭菜、没有暖炉的冬天,还有母亲泄愤般的谩殴打。
他咬着牙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没有烛光的黑夜,熬到母亲吊死在房梁,熬到他有能力杀死欺辱他的太监,熬到他成功引起贵妃的注意,熬到……
熬到那个人闯进他的宫里。
像是在他计划好的道路上硬塞进来的人。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生动、鲜活,为他出头,逗他开心,给他所有想要的,赶都赶不走围在他身边打转。
那人会悄悄带他出宫,带他像世俗弟子似的在热闹的街上玩乐,那人会偷记下他的生辰,然后在那一天带他去看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烟花,那人还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一直陪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说“如果生病的是我就好了”。
他不明白江奉恩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直到江奉恩贴上他的唇,直到江奉恩在他睡着的时候对他说喜欢。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种情谊,原来江奉恩喜欢他。
他的计划里该是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情啊爱啊这些东西他向来都看不上,更何况还是个愚笨娇惯的废物少爷。
但江奉恩这么喜欢他,便勉强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其他的日后再做打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他入狱。
他从没想过江奉恩会为他求情,就像他从不相信江奉恩于他的情谊有多么深刻。因此即便是是后来有所怀疑,他也从未查到江奉恩身上。
那之后,他与江奉恩之间便不再似从前,可偏偏江奉恩又一个劲儿地凑上来了。他记恨着江奉恩在他失势时的疏远,记恨江奉恩仅仅因为那点虚伪的喜欢而逼他成婚。他们有了很大的隔阂,他内心厌恶着他,总是争吵。
那时候他刚在朝中崭露头角,不少人想扳倒他,整日勾心斗角让他筋疲力尽。回到府中只想在独自在房中休息,可江奉恩却一次又一次地烦扰着他,无论他如何冷言冷语都不计前嫌地来到他身边,安慰似的同他说话,无论对错始终站在他这边,喋喋不休地痛骂那些弹劾他的官员们。
那时候他并不愿接受江奉恩给予的任何情谊,他觉得虚伪聒噪。
如今想来,江奉恩其实更像是上天怜悯他而赠予的礼物。
屋里的烛火晃动了几下,太医给陆岱景把了脉,又去探他的额头。
“太医,他怎么样了?”
“大概是寒气入体,一时半会还难醒过来,先吃着药吧。”太医顿了下,“殿下这是不小心落水的吗?”
江奉恩抿了抿唇:“是……”
太医皱着眉又翻了下陆岱景的眼皮:“轻微有些发热的症状,倒像是急火攻心又突然遇水引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医走后,江奉恩在床边坐了会儿,不自觉地抚着小腹,眼睛却是看着陆岱景的脸。
他实在没想到陆岱景会突然跳进池子,甚至在水里都没有一下挣扎,像是故意想沉到底似的。江奉恩在那一瞬慌了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幸好安公公及时叫来了人才把他给救了上来。
这事惊动了皇上,给陆岱景身边伺候的下人一顿好罚。
现在陆岱景呛了水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第二天去看陆岱景的时候正好碰上端莫语也过来。江奉恩瞧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起身,想给俩人独处。
端莫语却是瞧着他:“你不留在这儿?”
江奉恩并不想同他说话,径直关了门出去。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院里走了走。陆岱景的主院很大,屋子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了棵树,还是小树苗的样子,像是近些年才种下的。
“这是什么树?”
“万年青。”婢女开口,“殿下亲手种的。”
江奉恩还在想陆岱景什么时候对树感兴趣了,又听婢女说道:“殿下刚回来那会儿养的鸟死了,便把它埋了,还种了这棵树。”
“鸟?什么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像是一只雀……”
江奉恩一愣,“雀?”见婢女支支吾吾地描述那只雀的模样,江奉恩慢慢瞪大了眼睛,身体竟是冒出一阵虚汗。这是他的鸟,可陆岱景为何养着他的鸟,为何还为他立了树?
婢女没察觉江奉恩的异态,仍是说着话。
“大概是殿下的掌中宝,听安公公说在西南时就一直陪着的,要好生照顾着,可惜鸟儿毕竟寿短,刚回来几日就断气了……”
他看着那颗树苗,惶恐地后退几步,突然撞到身后的人。他嗅到一股青莲的香,忙侧开身子。
端莫语看着他这幅惊恐的模样,“怎么了?”
江奉恩张了张嘴几次都说不出半句话,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别的什么,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回过气,“没事。”
端莫语还想要说什么的,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是陆钟弈身边的侍女正急匆匆地跑进来。
江奉恩心里一紧,拦住她:“怎么回事?”
婢女支支吾吾地开口:“王妃、宫里的人来接小世子进宫……”
话音刚落,就见江奉恩冲了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奉恩刚走到门口就见嚎啕大哭地陆钟弈。他模糊地看到远处的母亲,更加挣扎了起来——
“阿娘!”
这一声把江奉恩心都喊酸了。那嬷嬷见陆钟弈朝着江奉恩喊阿娘,愣了下:“那不是阿娘,那是你的皇叔母。”
陆钟弈更是哭闹,江奉恩忙抱住他,“世子跟我待得久了,难免亲近些……”
嬷嬷怪异地瞧了俩人一眼,“这样啊……”又道:“毕竟是小世子,皇后娘娘说总不能一直劳烦九皇子,还是接到宫里照管着的好。”
江奉恩抿了抿嘴,皇后娘娘是孩子的祖母,待在她那儿总归是比九王府好的,便避开了嬷嬷,低声安慰了陆钟弈几句,让他在祖母那儿,自己过几日再去看他。
把孩子安抚得止住眼泪,陆钟弈才乖乖地上了马车。
嬷嬷暗暗看他,又看到他挺起的小腹。江奉恩怀孕的事已经整个皇宫都传便了,她看江奉恩对待小世子那模样,活像自己才是世子的母亲。
“王妃和小孩儿真有缘。”
江奉恩只是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他注视着马车离开,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府。身后的下人们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走了,只剩下端莫语。那人脸色苍白得不正常,眼睛死盯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端莫语先前见过世子,只觉得是长着和太子一模一样的脸,又莫名觉得熟悉。但如今见他和江奉恩站到一块儿,他立马就回过神了,他自小跟着江奉恩一块儿长大,怎么可能看不出,那孩子哪哪儿都有江奉恩小时候的影子。
江奉恩并不想与他多待,扭头就走。
可手腕却被人扯住,他回过头和端莫语对上。那人质问他:“这四年,你一直和太子在一起?”又望向他的小腹:“这个孩子是他的吧?”
他抓得江奉恩很痛,他皱着眉抽回手:“这与你无关。”
看着端莫语有些扭曲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端莫语,你是不是很恨我?”
端莫语一愣,又听江奉恩开口。
“我自认为你跟在我身边那些年我对你不错,但你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
若是怪他总围在陆岱景身边,但如今自己也远离了陆岱景,可怎么瞧着端莫语的样子像还是不满意。
见端莫语愣神,他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陆岱景昏迷了四五日才悠悠转醒。
“殿下您醒了!”安公公喜出望外,忙让人去叫太医。现下有些晚了,安公公不说话,这房里就静得人心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奉恩呢?”他开口问道。
“这么晚,王妃大概是睡了。”
陆岱景点点头,不等太医过来,便又睡过去。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安公公伺候他更衣。
“我睡了几日?”
“回殿下,有五日了。”说完,见陆岱景皱着眉,便又开口:“王妃每日都会过来坐一会儿。”
陆岱景也没说话,见安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还有什么事?”
“听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今天早上从牢里放出来了。”
陆岱景倒是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拿不出证据,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虽没有证据证明太子谋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没有这个心。自此之后皇帝对他的猜忌只会有增无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烧已经退了,只是那池水实在太过冰凉,在水中的时候还不察觉,只觉得浑身的刺痛都消除了似的舒服,现在醒过来,感觉哪哪儿都是冰的,他又多穿了件衣服才出门。
一路走到江奉恩院外,大门紧闭着,陆岱景却没有动作。
“殿下,要进去吗?”
事实上,他很想看看江奉恩。但是又生出一种没由来的胆怯,好半响,他才开口:“不了。”
“安排马车,我要去宫里给贵妃娘娘请安。”
那头的贺贵妃同样是火急火燎,本想着这次一举扳倒陆延礼,但她暗中安排诬陷的叛贼竟一夜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没等她再谋划,陆延礼就被放出来了。
“娘娘,九皇子殿下来了。”
“快叫他进来。”
“阿堇,你身体如何?”
“劳母妃挂念,已经好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贵妃握紧喝了口茶,“太子的事你可听说了?”又说:“你昏迷这几日有人动手了,那些安排的逆贼如今人影都不见。”她看上去十分慌乱,陆岱景却如同置身事外,开口却是问起另一件事。
“母后,当年我被冤入狱,救我出来的人,不是你吧?”
贺贵妃心里一跳,紧紧地握着杯子,强装镇定地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
“母妃回答我的问题便可。”但看着贺贵妃的表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开口道:“是江首辅,对不对。”
“阿堇胡说什么呢,那时候是我……”
“母妃。”陆岱景皱着眉打断她:“您还是说实话吧。当年谋害皇子,您分明也参与其中吧。”
贺贵妃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你怎么……”
陆岱景怎么知道是她?
那时她暗地里与三皇子的母亲箫妃一同悄悄害死了不少刚出世的皇子,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还是被人发现了把柄。她还不及动手,箫妃竟是先把陆岱景推了出去,毕竟陆岱景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怀疑到他身上简直再正常不过。
眼见找到了这么个替罪羊,贺贵妃虽然不舍这枚培养多年的棋子,但她若是再帮陆岱景,更容易引人怀疑,只好哑巴吃黄连,硬生生地憋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哪想江首辅却找上她,还拿出了箫妃动手的证据。自此,陆岱景才能洗清罪名,但她并不想陆岱景知道此事,正好江首辅似乎也并不想与陆岱景扯上关系,便将功劳全扯到自己身上。
“是。”她咬了咬牙:“是他帮了你。”
似乎只是为了得到这么一句答案,陆岱景并没有怪她的欺瞒,只是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道:“陆延礼的事我会处理,之后就不用母妃动手了。”这话像是在告诉她,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女人只觉得脊背发凉,她咬了咬牙,沉了脸。
陆岱景沉默地往前走着,脚步迈得又急又快,莫名的,他很想去见江奉恩。
江奉恩没有骗他,江奉恩没有骗他……他拢了拢衣服,竟是觉得周身都是刺骨的寒意。
他从没想过会是江奉恩帮的他,江家一直都是在太子那边,他怎么也想不到江首辅会愿意出手,即便是当年他细查下去,却都没有查到与江家出现的任何牵连。
究竟是谁。
他回到府中,却是先去见了端莫语。
那时候他被无端扣上了罪名,压进狱中。狱里的人逼他认罪,几次拷打竟让他生了病。
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竟想到江奉恩,莫名想要见他一面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到最后,却是见到端莫语。
“是江奉恩派你来的?”
可端莫语面露难色,“不、是我去求了贵妃娘娘,娘娘安排我进来的。”
如今想来,贺贵妃怎么可能让他来见自己。
“殿下?你怎么来了?”
陆岱景开门见山地道:“那年在狱中,究竟是谁让你来见我的?”
端莫语沉默了半响,脸色不太好看。
“你知道了?”
见陆岱景不回话,便自顾自地说道:“确实是江少爷让我带郎中来看你,但是……”他顿了下,咬牙道:“但是太子殿下在途中拦住了我,他要我说是贵妃娘娘派我来的,不然的话他就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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