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欣心说,有些人总是这样,嘴上说着不在意不在乎我有自己的脾气,可真正面对事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以自己心目中地位最高之人的意愿为主。
人嘛,话可以乱说,但本能的一举一动可是骗不了人的。
她当真也不再在意张朝会不会跟着她,迈步继续往前走。
她刻意进了几家店内,询问了关于一年前住在附近一个温和小公子的事,却没有人说的比那丧葬店的老婆婆更详细。
沿街连问了四家店铺,她往前走的步子越走越慢。
她感觉到了不对。
一个人的痕迹,怎么可能在离他所住之处越近反而越少呢。
她猛地停住脚步,立刻回头。
徐臻见她转了回来,问:“怎么了?”
闫欣没有回答他,她像一阵狂风快速地掠过了他跟前。徐臻给她刮得愣了下,回神立刻转身,却见她直奔来路的转角拐弯,往之前的丧葬店那头跑了起来。
徐臻和张朝对看了一眼,扭头跟了上去。
老婆婆还坐在门口,见他们又回来,前倾了身,说道:“哎哟,是不是没见到人?我就说很久没来我店里了,多半早就离开这里了。”
闫欣大步迈进去,站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老眼昏花的店主面前,说:“不可能找得到的吧。”
老婆婆露出些许茫然,嘟囔说:“是呀,走了怎么找得到。小姑娘不如去别处再问问,老太婆实在对不住,帮不了你呀。”
闫欣定定地看着她,说:“能准确说出他住在这里一个月,并且天天见得到他的只有您一个人。”
老婆婆整个人顿住了,她诧异地抬头看闫欣。
“可他明明每天都是从……”
说着她抬着手,迟疑地转向街角的方向。
闫欣伸手抓住了她那只干枯无力的手,轻握在手中,轻声说:“他就住在你家后院里,因为您眼睛不好他只要不在你面前进进出出,根本不会知道他住在这里。”
———
看过尤三姐的信后,徐致来盛京的目的也不难猜——家破人亡后的徐致,最大的念想就是父亲的尸骨还在天机阁内,以及盛京中还尚不知道所有事情的兄长是否安好。
另外,倘若他知道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罪魁,那么来盛京还能再加一个目的——复仇。
然而,进入国子监的生活让他暂时忘记了家中的遭遇,满心觉得自己还有未来。
但是,温言的死等于断绝了他在国子监设想的一切,逼迫他重新走回了他早前决定来盛京的时候想好的另一条路上。
那是一条没有未来的绝路。
那个时候的徐致应当是最为失控的时候,他神志尚不清醒,满脑子都是绝望和怨恨。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孤魂野鬼似地在国子监附近的千桦街游荡了七天。
然后在铁匠那里他找到了复仇的方法。
有了想法之后,人也冷静下来了,他开始思考自己要如何给自己犯下的错误兜底。
他不能连累自己唯一的亲人,国子监中的老师同修,于是在给自己画了一个极其苛刻的圈,规定自己只能依靠自己走完自己的路作为条件后。
复仇开始了。
闫欣的思绪在此停下来,接着重新转回到了当下。
大魏人崇尚迷信,做丧葬生意的人家总是人气极少,阴气很重,寻常人没个要紧事不会来这里。老婆婆一个人住在这里,和隔条巷子的店家都不会说话,这附近能让她惦记得住的只有一年前这个天天来找她,骗她帮她做生意的年轻小公子。
闫欣转身要往内走,老婆婆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徐臻进来挡住了她的去路,紧跟着闫欣往后院走。
老婆婆急了。
“哎你们……”
张朝随后也跟了进来,他习惯性地善后——拦住了老婆婆,无奈地塞给她银子,说:“给您的补偿。”
老婆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进了自己后院。
———
闫欣感觉心口很紧。
期间有紧张,有慌张,也有愤懑。
徐致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为什么他偏偏要选这么一条绝路,她之前以为他跟自己一样,被人逼入了绝境,才会如此。
现在看来,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
只不过一个温言而已,就让他宁可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未来?
后院的屋内一片昏黑,里面窄小却堆满了破凳,破桌,扎纸人用的竹条和纸张等七零八碎的东西。
虽然满满当当,却十分安静,没有活人的气息。
闫欣嗅了嗅,除了婆婆的老人味之外,没有其他的味道。她在狭窄的屋内走了一圈。
什么都没有。
徐臻有些紧绷,进来之后问道:“到底怎么了?这里有什么。”
闫欣心底不太舒服——很明显,这里根本不可能藏得了人。
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徐致在来到这里的一个月内已经很早就完成了自己的布置,那么接下来的时间他在这里做了什么?
多半就是给自己创造一个确保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是个工匠,对普通人来造点东西可能不太容易,但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闫欣忽然想起了什么,推了徐臻一把,说:“你先出去。”
徐臻疑惑地往后退了一点,担忧地问道:“不会有什么东西吧?”
闫欣蹲下身,示意徐臻带上门。她放下了自己背着的木盒,从里面放出了惊偶。
惊偶在黑暗中似乎胆子大了不少。它自己从里面站了起来,拉着闫欣的衣摆,扯了扯,闫欣将他抱起来,小声问:“在哪?”
惊偶的脑袋转了一圈,挺直的手往另一边嘎地发出一个细小的声音。闫欣皱眉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回头朝徐臻说:“有灯吗?”
徐臻急忙回头去问老婆婆要灯。
张朝随后追了过来,被闫欣呵斥地往外退了出去,靠在门口,问:“你觉得人躲在这?不可能的。”
闫欣反问:“因为没有人的气息嘛?”
张朝说:“人活着,必定会发出动静,即便是死了也会有死气。”
闫欣淡漠地说道:“你们总是以常识来判断一个人,可有些人就是可以超脱在常识之外。技艺就是因为他们才存在在这个世间的。”
张朝不以为意,说:“即便是技艺那也是人做的,人力总有极限。”
闫欣不想跟人争辩,常识会套牢大部分人的思维,只有接触过常识之外的人才会明白何谓超脱常理的存在。
徐臻很快拿了灯进来。有了光亮之后,惊偶要比之前胆小了一些。闫欣顺着他之前所指的方向抱着他走过去。
那边是一处堆放了许多竹条的地方。
竹条堆得很齐——那是眼睛不好使的老婆婆无法堆起来的整齐程度。闫欣看了一眼,心底便有了一个念头——就是这里了。
她放下惊偶,指着那对竹条,说:“扒开他们。”
惊偶平时胆小,但动起手来可比其他偶强多了,他一头扎进竹条底下,双手猛地往上一掀。
一个漆黑的铁柜子瞬间显露了出来。
徐臻吓了一跳,他想上来,被张朝拉住,低声警告说:“别过去,那个偃偶古怪得很,力气很惊人。”
闫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铁柜子,丝毫没有分出点神给身后站着的两个男人。
惊偶三两下把竹条全给推了,然后过来将闫欣拉过去,木制的手敲敲了铁板,发出铛铛的声音。
闫欣问:“能撬开吗?”
惊偶点头。
徐臻这下真的受惊了。
“这……”
张朝压着脸上的惊色。
惊偶一只手放在铁柜子边缘,身体忽然发出了巨大的铁器摩擦的声音,吱嗝一声,刺耳地徐臻和张朝都受不住,以双手捂住了耳朵。
那个铁柜子硬生生地被按凹进去一大块。
闫欣蹲了下去,低声下令说:“拉开它。”
惊偶立刻用上了双手。
铁板被他徒手撕开了一条缝,一股恶臭惊天动地地涌了出来。
仿佛被紧闭在这个小小的铁箱子内的囚徒,终于得见天日,欢快地奔入了天地之间,和他们初见的这几个人类冲撞了起来。
徐臻脸色变了,他不受控制的走进来,顾不上那股气味,也顾不上惊偶有多危险。
惊偶只拉开了一条缝,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回头,本能要打快速靠近的人,见闫欣伸手挡住了徐臻,低声说:“回去。”
徐臻:“可是……”
闫欣:“回去,他不会希望你看到这样的他。”
徐臻一瞬间感觉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都失了魂。
张朝进来把徐臻拉出去,低声和闫欣说:“我去传信让人来处理。”
闫欣低声说:“劳烦张千户给郡爷传个信,就说我找到一些线索。这个店要买下来,才能保证这些东西不会传出去。”
张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一会,但在闫欣丝毫没有一点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后,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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