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茅草屋大殿之中。
子龙和姬无害相对而坐。
姬无害一边埋头阅览竹简处理公务，一边说道：
“李赵是吧？西陵黑臀这家伙老夫熟得很，想当年也是一殿为臣。”
“他推荐的人，老夫自然是信得过的。”
“不知你想去北地协助大王修筑金牛道，还是留在王都帮忙治理水患？”
子龙才不想去和晦气的鳖孙大王朝夕相处。
他怕忍不住，一枪将这个昏庸家伙捅个透心凉。
不假思索答道：
“自然是协助治水！”
“不知如今王都是谁在负责治水？是姬大人您么？”
姬无害摇头苦笑：
“大王久不在王都，老夫单单处理这些政务就已焦头烂额，精力不济，又哪能顾得上治水？”
“况且，老夫也没这个才能。”
姬无害随即欣慰一笑：
“好在大王离去之时，从民间征招了一位精通治水的大才。”
“正是有他全权负责治理水患，老夫才能放下心来协助大王处理政务。”
“而大王也得以抽出手来，专注于修筑金牛道。”
姬无害放下手中竹简，拉住子龙的手往外走去：
“来来来，老夫指点你看看。”
两人来到外头，找了处能看到山下洪水状况的低崖。
姬无害抬臂伸指，一副指点江山的豪迈气概：
“看到没有，山下那一处处被堤岸围起来的地块？”
子龙放眼望去。
只见山下洪水之中，纵横交错着一道道土石筑成的堤坝，将山脚下本应被洪水淹没的平地，隔成一块一块。
洪水被排掉的地块，已经重新开垦出良田，种上庄稼。
如今正麦穗金黄、稻禾青青。
一副丰收将近的动人景象。
一岸之隔的洪水，水位比里头还要高上许多。
只是被堤岸牢牢护住，洪水不但淹没不了农田，反而提供了灌溉便利。
大邑的几座小山之间，更是用此法将洪水抵挡在外，免了被洪水一一隔绝的困扰。
子龙倒抽一口凉气。
此法虽好，可工程量，未免太过于浩大了。
“这这就是五年来的治水成效吗？”
姬无害傲然点头：
“此法称之为围堰，乃是这位大才的首创。”
“五年时间，虽然洪水尚未退去，但我开明国之民，已不再受饥馑之苦。”
子龙不可置信摇头：
“蜀中平原方圆千里，要用此方法治水，得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姬无害默然半晌，随即哈哈大笑，充满了乐观：
“那又如何？十年不成那就百年，百年不成那就千年，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只要能制住洪水，还天地一片清朗，还百姓一片安康，给予后世子孙一片乐土，我蜀中子弟，又岂有孬种之辈？”
“反正往上数两千年，我们祖祖辈辈也是这么过来的！”
子龙大受震撼。
不由想起《列子》中所记的愚公移山故事。
愚公又岂会不知想移除太行王屋二山非一世之功。
可他并未在两座庞然大山面前望而却步。
而是尽他的最大努力，做好自己要做的本分，再将期望和剩下的事寄托于后世子孙。
这些蜀地先民，正与愚公一般无二。
先秦之人淳朴而又坚韧，让人心折不已。
两人回到大殿，子龙问道：
“姬大人，这位大才怎么称呼？现在何处？”
“我欲与之并肩而战，贡献微薄之力。”
姬无害欣慰点头，呵呵大笑：
“如此甚好。”
“这位大才并未透露姓名来历，因大王对之执礼甚恭，以先生呼之，因此，我等均称其为先生。”
“先生已用围堰之法，在大邑往岷江方向辟出十余里堤坝，如今正在带领民众继续往前修筑。”
“躲在周围山上的民众也纷纷下山加入其中，万众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我且为你手书一封，你持之径直前去寻先生即可。”
姬无害抽出一份空白竹简。
大笔挥洒，片刻写就一封信札，递给子龙。
“你且去吧，政务繁忙，我就不招待你了。”
姬无害目光移回案上一大摞竹简，狼豪圈点，全神贯注其中。
子龙略略扫了一眼，只见竹简上落款却是鳖孙大王。
简上内容却是北地缺衣少食，劳力不足，督促姬无害继续调集人员粮食送去，语气颇为严厉。
子龙看得连摇其头。
这鳖孙大王还真不是东西。
为一己之私不但不管蜀地泛滥的水患，还大肆征调民力粮食。
偏偏这些蜀地先民淳朴无比，竟任由其胡来。
子龙神色复杂看着姬无害俯首忙碌于案牍之间，提了提声音，蕴含怒气质问道：
“姬大人，洪水妖兽肆虐，民众朝不保夕，号哭于山川大泽之中，大王为何弃子民于不顾？”
“那能日屙千金的石牛，难道就这么重要？”
子龙越想越气，忍不住提醒道：
“难道你们不知，秦国势大，我开明国能保周全，正是因为和秦国交界的北地崇山峻岭千里，路途隔绝？”
“金牛道建成之日，就是秦国挥兵杀到，我开明国覆灭之时！”
姬无害身躯微震。
从竹简中抬起白发苍苍头颅。
凝视子龙许久，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小伙子洞见敏锐，我蜀地地灵人杰，人才辈出，老夫于心甚慰。”
“大王这么做自有大王的道理，我等身为臣民，当尽心协力发挥自己才能，助大王达成所愿。”
“你若有何见解独到之处，何不在治水上先做出一番功绩？”
“老夫必将推荐你前去协助大王，到时你自向大王当面陈述即可。”
姬无害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笑容：
“我们已经老了，只能做好眼前之事。”
“若将来秦军真的攻来，不是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俊彦，护蜀地生民周全吗？”
子龙默然无言。
姬无害话中的意思，子龙几世为人，又岂会听不明白？
所谓在其位谋其事。
自己一介草民，寸功未立，也无任何职位，可以说是人微言轻。
就算有真知灼见，也要有相应的进言之阶。
姬无害话语算是客气的，且多有勉励之意，换言之，就算让人把自己轰出去也不算过分。
子龙大失所望。
心头愤愤然不已，油生不服之气。
抱了抱拳怏怏出殿，下山决然而去。
龙胆枪负后，形影孑然。
趴在门外地上的黑犬顿时起身，撒起四肢紧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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