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
恰逢春月。
分宁下雪了。
鹅毛大雪，但陈朴实和林妃雪却都是单衣。
修仙者不怕饿，也不怕雪。
“下雪了。”
林妃雪伸出手，将鹅毛大的雪花落入手掌间，那雪却并未融化。
陈朴实说道：“嗯，我们也该回去了。”
事情已经解决。
参不参加林动的婚礼，对于张幽兰以及冯小娥她们来说，并无足轻重。
就像这些雪花一样。
雪落了又化。
无人在意。
重要的不过是人罢了。
虚空之上，冯小娥望着自己的女儿，然后母亲来了。
张幽兰叹息道：“我们也走吧！”
“不！”
但此时，陈念实却终于哭出声来：“我一定要问问他！”
然后陈念实朝着山头落去。
而原本要离开的陈朴实，却也停住了脚步。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们并未真正离开。
张幽兰有些疑惑。
本来伤心的人是冯小娥。
但现在……
却似乎变成了陈念实。
于是张幽兰便问道：“小娥，这是怎么回事？”
冯小娥望着自己的母亲，却一言不发。
下方，林妃雪拦在陈朴实的身前问道：“喂，我说你们母女，还有完没完啊，一定要赖着我叔是吧？”
“我叫陈念实，我找我爸爸！”
陈念实一句话，就让林妃雪楞在了原地。
是啊……
她叫陈念实。
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和陈朴实是什么关系了。
陈念实一步步走近着。
今年的她，也二十五岁了。
已经是个大姑娘。
但面容却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步履之间正如她此时的心境……
“爸爸，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不要念实了吗？”
她的声音在颤抖。
很显然，她自己也害怕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清宵雪夜。
这一声‘爸爸’却恍若三春暖雨。
点点滴滴，都落在了陈朴实的心头上……
一瞬间，陈朴实不禁想起来，当年和这个小丫头初见的时候。
涂家堡，小陌巷。
“我叫陈念实，你就是我爸爸！”
“爸爸，念实很乖的……”
她确实很乖的。
谁家孩子，十岁能像她一样啊？
一瞬间，铁石心肠似乎都有被软化的迹象。
突然，寒风袭来。
居然让修了一百多年仙的陈朴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很快清醒过来。
当断不断，则反受其乱。
更何况，张幽兰已经向他交底了。
若这个时候，陈朴实但凡有任何的犹豫，冯小娥以及陈念实，都会留在下界。
这样的话，她们的前途也未知。
况且，到时候天下大变。
陈朴实也不知道，能否独善其身。
“我这辈子注定就是个孤独的人啊！”
这一刻，陈朴实内心的想法再一次坚定了。
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又何必，沾染这个世界的人呢？
长生不死，本就是一条孤独的路啊！
所以……
陈朴实转过身去，悠然长叹，目光看着这是漫天飞雪，突然间脑海中不禁想起一首歌来，于是一闭眼便说道：“念实啊，或许是我们缘分尽了。回去吧，告诉你，也告诉你妈这四句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
“我心匪席不可卷。”
“无人扶我青云志。”
“我自踏雪至山巅。”
说罢，陈朴实转过身来：“这四句话，给我自己，但也送给你们，希望你们将来，能登临仙境绝巅，就……勿再以我为念了吧！”
脸上无晶莹之物，无悲伤之色。
而是微笑着。
那是一道……
刻着百年孤独的笑容！
当陈朴实这四句话一出来，就连旁边站立着，一心要守着‘朴实叔’不让他被‘抢’走的林妃雪，都被震惊得开口了：“叔，你……”
后面的话，她还是忍住了。
你太绝情了吧？
这一声，终究是问不出口来。
“我们走。”
陈朴实转身，毫不犹豫离去。
决绝得可怕！
“你个骗子，大骗子！”
陈念实崩溃了，对着陈朴实御空飞行的背影大喊着。
良久，冯小娥将她拥入了怀中。
“娘亲，我不管，他就是我爸爸，是念实的爸爸！”
陈念实像个孩子一样，投入了母亲的怀抱之中。
她也不断地回忆着。
“你知道吗？我们见第一面，他就认下我了。”
“我知道，他不可能抛弃我的。”
“在紫霄宗的时候，为了给我一个家，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
“那段时间，爸爸废寝忘食，就为了给我开辟一座洞府。”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段时光的！”
“……”
听着外孙女这些话，张幽兰愣在了原地。
冯小娥问道：“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
陈念实抽泣了一下，声音颤抖了起来：“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母亲，什么意思啊？”
冯小娥一怔，然后问道：“他真是这样说的？”
“嗯！”
陈念实点了点头，还说：“爸爸还说了两句话，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说是希望我们能登临仙境绝巅。”
冯小娥闻言，再一次抱住了女儿。
但此时，她的脸上却并无任何悲伤的神色。
反而还露出了一种喜悦的笑容……
“娘亲，你怎么了？”
陈念实停止了悲伤，连忙关心母亲。
因为，觉得她有些不正常。
“我没事。”
冯小娥搂着女儿说道：“念实，你知道吗？娘亲这辈子没有爱错人，你说得对，他不会不要你的，也永远都是你的爸爸。既然，他希望我们这样，那我们就如他的愿望，好吗？”
“小娥，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张幽兰也有些不解。
主要是她不理解‘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究竟有什么含义。
但好像冯小娥却知道。
所以陈朴实离开之前，到底说了什么？
冯小娥笑着，同时脸上还有泪痕，她说道：“母亲，我和念实会跟你回去，而且传承医仙一脉的衣钵，也会跟着你和外婆去上界，不就够了吗？”
“你还要知道什么呢？”
张幽兰被一句话问得，不禁叹息。
女儿大了。
这一次的事情，似乎也恨上她了。
陈念实问道：“娘亲，我也想知道爸爸究竟和你说什么。”
那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于是，冯小娥便拉着她的手，来到了冯景的坟前坐下来，这里还有着陈朴实刚烧的纸钱，仿佛还没有离开一样。
冯小娥整个人也呆滞了片刻。
听着女儿的问话，思绪仿佛回到了八十余年前。
马车上少年对女子说着话儿。
“不用过于担心师父和师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什么呢？”
“对了，讲一个我心匪石的故事。”
“从前啊，有个女子，出身王公之家，后来被嫁到了另一个国家。”
“但是她刚到，夫君就死了。”
“女子本可以离开，却坚持留下来，给男子办了葬礼。”
“后来，有人看上女子，想娶她，于是她留下了两句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
女子好奇，问道：“什么意思啊？”
男子笑道：“就是说，我的心不是石头，可以被人随意转动、搬开；我的心不是睡觉的席子，可以被卷起来到处乱放。意思就是做人要内心坚定，认定了的事情，就不要改变。”
这个故事，被冯小娥在坟前说了出来。
张幽兰叹道：“好故事，想不到朴实还知道这么多……可是女儿，他让念实带给你这句话，不就是在说，他决定了的事情不会改变吗？”
冯小娥对陈念实问道：“女儿，你觉得呢？”
“我觉得……爸爸说这句话送给他自己，也送给我们，那他的意思就是说，娘亲认定他是夫婿不可转，念实认定他是爸爸不可卷。娘亲你说对吗？”陈念实却给出了不一样的理解。
“你的理解，和你外婆的理解都可以！”
冯小娥欣喜地说道：“他知道药仙谷的规矩，所以不能和我们母女在一起，又希望我们能一心向道，坚定内心，因此他只能离我们而去……”
陈念实问道：“就是说，将来有一天，如果我陈念实能登临仙境绝巅，到时候回来找爸爸，他依旧会认我这个女儿，而且还会和从前那样对吗？”
“对的！”
冯小娥点头。
一旁的张幽兰，突然明白了。
看来，经过这件事情，她这个活了将近百年却还有些孩子气的女儿，也突然就长大了。
冯小娥这是强行压着和陈朴实相见又分别的悲伤，终于站在了一个母亲的角度，利用这些话术，给陈念实修行的动力……
但冯小娥应该知道，若她和陈念实都去了上界，那么这一次，就可能是她和陈朴实见的最后一面了。
毕竟，下界而已。
哪怕化神期强者，也不过是芸芸众生。
最多不过千年，终将化为尘土。
陈念实若是到了上界，确实可以说有机会登临仙境绝巅。
但也只是有机会而已。
以陈朴实的天赋，还是在下界……
他要如何登临仙境绝巅呢？
夜，林府。
大雪纷飞的庭院中，陈朴实带着大黄堆起了雪人。
雪人堆起来的时候，
“我见到她们了。”
“是小娥，和念实。”
“你知道吗？可能以后，她们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
“就是吧……”
“多情最是春庭雪，年年落满离人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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