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极致危险且疯狂的念头之下,李延玺想取陆亭遥的性命,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还能让他死得不露痕迹。
可是,身为太子,李延玺也有自己的骄傲——
他可以残忍,冷血,狠辣,不折手段。
但他不容许自己变得下作,卑劣,没有底线。
李延玺按捺住心里的戾气和杀意,他抬起墨色的眸子,弥漫着冰冷危险的视线,笔直地朝陆亭遥望了过去——
陆亭遥却没有分予眼神给旁人,温柔地拉起沈骊珠,用书砚奉上来的帕子,细致地擦掉她指尖不小心染到的血迹。
而沈姮——不,或许应该叫她沈骊珠了。
在那人面前,她称得上是沉静乖巧,竟然半分都不抗拒这份亲昵,任他为自己拭去指尖血。
而周围不少人已“神仙眷侣”、“佳偶天成”、“一双璧人”地夸赞了起来。
李延玺袖中的手掌收紧,修长的指节透出凄凄雪色。
那混乱中拾起的物什,硌得皮肉生疼。
渐渐的,鲜血在掌心开出艳丽的花来。
从始至终——
她都未曾再看他一眼。
好像眼里心里,就只有她那个未婚夫。
李延玺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尔后冷冷拂袖离去。
阿姮。
是你先骗孤的。
所以,
我们……还没完。
他打开手掌。
浅金色的日光下,那手掌心上静静躺着一枚明珠耳珰。
此时,少臣现身,出现在李延玺身后。
他低着脑袋,一副犯错的样子,就连头上束发的红色发带的颜色都好像黯淡了几分。
“殿下,是属下失职,没有察觉出阿姮姑娘就是……陆二公子的未婚妻。”
最后几个字,少臣说得艰难,他甚至闭上了眼,突然间加快了语速,“请殿下责罚,不论多么重的刑罚,属下都甘愿领受!”
李延玺冰冷道:“住嘴。”
少臣心头一惊,以为这次殿下对他失望到连罚都不罚他了,猜测该不会要将他逐出天翎卫吧?
就听太子嗓音漠然道:“不要再称她是陆亭遥的未婚妻这种话——”
“孤不喜欢,懂吗?”
少臣神色微震。
可、可是……
她就是陆二公子的未婚妻啊!
少臣不禁抬眸朝太子望去,只见他不知何时摘掉了面具,过分俊美的容色被浅金色日光勾勒,他垂着眸,淡淡望着掌心,似那上面有着什么东西,令得他久久凝视。
少臣悄然窥探。
只见殿下掌心雪白,越发显得伤口狰狞。
圆润小巧的明珠染血,入目惊心。
那耳珰,分明是女子之物。
应是……阿姮姑娘的东西。
少臣忍下口中惊呼,他隐约明白了什么。
殿下对阿姮姑娘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就算她有未婚夫又如何。
少臣低头道:“殿下,可要我去查阿姮姑娘,这次必定不会再弄错……”
他是东宫最忠实的暗卫,无条件拥护殿下的一切。
哪怕……
君夺臣妻,并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
李延玺却道:“不必。”
他已知道她是谁。
沈骊珠。
金陵齐家的表小姐。
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只要细查深究,就必定跟另一个名字割舍不断——
陆亭遥。
那些他们多么恩爱,多么亲昵的故事。
他已不想再听。
那样嫉妒的嘴脸,也实在不像自己。
——他不在意她有怎样的过去,他只要她的将来。
李延玺淡淡地想,墨眸中的神色决绝又惊心。
-
等沈骊珠想起太子,再侧眸望去,人群间已经不见太子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心中并无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隐隐不安。
“骊珠。”陆亭遥叫了她两声,“骊珠?”
沈骊珠回过神,发现人群已经散去,她眸光浅浅流转,弯唇笑了下,“阿遥。”
“你裙子脏了,去风雪轩换一下吧。”陆亭遥牵着她,从摇光池旁慢慢往回走。
沈骊珠看了眼裙摆,她为卫琮施针时,衣裙坠地,确实是沾染了些许尘泥,还有卫琮最后吐出来的水迹,着实是有些狼狈。
才裁剪的美丽罗裙,只穿一次就弄成了这样,沈骊珠却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没有半分心疼,只道:“好。马车上有备用的衣裙,我让浅碧去取。”
书砚却从旁笑嘻嘻地道:“哪里用得着劳烦浅碧姐姐,风雪轩就有骊珠小姐的衣裳呢。”
沈骊珠疑惑地眨了眨眼,看向陆亭遥。
她和阿遥还是未婚夫妻,就算关系亲密一些,可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绝无私相授受的举动。
她从未将自己的衣裳留在过风雪轩。
陆亭遥晶莹的耳尖变红,逐渐弥漫上整张漂亮的脸。
书砚解释道:“严格来说,那些衣裙骊珠小姐还没穿过,只是公子担心你哪天来风雪轩,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提前预备下的。”
说是提前预备下以备不时之需的,却是每个时节的都有好几身。
连跟罗裙颜色款式相应的钗环,甚至她常用的面纱,都一一搭配好了。
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是……等待着她已久。
沈骊珠看着陆亭遥的眼睛,轻声道:“阿遥,谢谢你,总是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到。”
她想,为陆亭遥动心,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沈骊珠在里间换衣裙时,陆亭遥走至廊下,琉璃浅色的眸子微暗地问书砚,“方才,摇光池边,骊珠救卫琮时,可有发生什么意外?”
停顿了下,“……太子,是否为难了骊珠?”
他能感觉到,骊珠不如先前那般开心,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安。
陆亭遥是知道三年前那场东宫选妃宴的内情的。
骊珠落选,被太子羞辱。
所以,她才会来到金陵。
太子,对骊珠而言,就是一场梦魇,一道经年不愈的旧伤疤。
陆亭遥对那位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无甚好感。
他脾气素来温润,无人不称赞,但是在最初知道三年前骊珠身上的遭遇时,陆亭遥第一次想用最恶劣的语言骂那位太子殿下——
骂他有眼无珠。
虽然没有那场宫宴,他可能都不会认识骊珠。
但,陆亭遥并不感谢太子,也不曾一刻在心里有过卑劣的庆幸,因为她跌入泥泞,不得不远来江南,才有了这一场相遇。
他宁可自己永远不会认识沈骊珠。
也愿她——
依旧是上京城里那个尊贵的、受万千宠爱的侯府嫡女。
明媚鲜活,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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