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时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齐宝衣得知了一些事情后,不禁感叹骊珠的命途多舛。
才成亲三月,那么好的二公子就故去了。
因为重重禁军把守的缘故,陆府的消息没有被透露多少出去,就连齐家这等姻亲,也不是很清楚内情。
齐宝衣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那一片素白竟然是为陆亭遥而挂。
“表姐。”齐宝衣咬了咬唇,“那你今后怎么办?”
她想起是太子身边那位名叫少臣的天翎卫,专程到齐府去请自己来陪骊珠。
太子本就对表姐有意,如今某种心思更是已经……昭然若揭。
“表姐,你会跟太子殿下回京吗?”
沈骊珠鸦黑睫羽颤动了下,最后轻轻地“嗯”了声。
齐宝衣望着骊珠鬓边的素白珠花,以及那被衬得越发清冷如画的眉眼,又低低问道,“那如今表姐心里还怨恨太子殿下吗?”
“这重要吗?”
那抹淡袅轻倦的声音划过耳廓时,齐宝衣已经出得风雪轩。
她步履轻盈,心事却沉沉。
齐宝衣是爱吃喝玩闹,如薇有事会笑骂她笨,但她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太子并不是昏聩之人,禁军封锁陆府,必定是因为陆家出了什么祸事。
表姐分明不爱太子殿下,心里怨恨着他,如今却要随那人回京,说不得是与太子做了什么交易。
想起表姐素衣纤细,反问她“这重要吗?”的样子,齐宝衣生出丝缕心疼。
不重要吗?
若是还恨,那么被太子禁锢在身边不痛苦吗?
齐宝衣走着。
一抬眼,却见不远处站着一道窈窕身影,她唇边淡薄的笑靥,比今晚头顶的月光还要美。
“……如薇。”
齐宝衣略微一怔,唇上不禁凝出了这两个字。
_
风雪轩里。
沈骊珠推说有些倦,让小表妹不必陪她,待齐宝衣离开,她却想起她那时的问话——
如今表姐心里还怨恨太子殿下吗?
其实,就连沈骊珠自己也有些茫然。
还怨恨么。
怎么不怨,不恨?
那些伤痛刻在骨子里,经久难愈。
只是,这些时日太子做的,若是为她,她还可以拒绝,偏偏是为阿遥。
所以,她连恨,好像都不能那么理直气壮了。
沈骊珠疲倦地闭了闭眼,又想起齐宝衣小步离开前,反问她说,“表姐,你这样不苦么。”
苦么?
也许。
不过,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她似乎从来都无从选择。
沈骊珠淡淡想着,却听外面传来丫鬟环儿的声音,“二少夫人,我们小姐病了,请您到落薇院去一趟,不知可否?”
沈骊珠没有怀疑,提上小药箱,跟着环儿去了落薇院。
路上,今晚月色竟然有几分妖冶,沈骊珠问道:“环儿,如薇是哪里不舒服,可严重?”
环儿提着灯,声音透过夜晚的遮掩传来,令人很容易忽略其中的那丝心虚,“……自从二公子病逝后,小姐又要操持中馈,又要照顾夫人,可能是太过劳累,病了好些日子了。”
“又见府中到处是禁军,这般处境,整日都心惊胆战的,这病就越发严重了,总不见好转。”
“小姐本不许惊动谁的,只是奴婢实在不忍心,这才来打扰二少夫人。”
闻言,沈骊珠颦眉,她竟不知如薇病得这般严重……
陷入自责中的骊珠,没有注意到她被环儿领着走的,并不是寻常通往落薇院的路,而是一条偏僻但择近的小道。
来到落薇院,陆如薇的闺阁里似熏了什么浓烈醉人的暖香,那床纱被放了下来,只隐约露出里面一道身影。
沈骊珠背着小药箱走近,心下略惊,难道陆如薇已经病得竟然卧床不起了么,唤了声,“如薇?”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她。
沈骊珠却道,“如薇,我来了,你醒着么?我先给你看看……”
说着,她伸手去撩垂落的床纱,就在沈骊珠指尖刚碰到那幅粉色纱帐时,颈后突然一疼。
她身子软软滑落下去。
身后露出一张脸。
正是环儿。
环儿手里握着棍子,眼神惊惧,脸上像是带着从来没做过这等事情的慌张。
过了几息,她突然看了眼手里的物什,将之远远的扔掉。
棍子摔落在地,在一室透静里发出很大的响声。
其实,也许声音并不是很大,只不过是她做贼心虚罢了。
环儿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小姐心里藏着的秘密也不会跟她一个丫鬟说。
小姐只叫她今晚此刻去风雪轩请二少夫人,不能早一分,也不能晚一分,然后将她引至此处。
环儿咬着牙掀开床帘——
床榻上哪有什么人?
只摆着一套衣裙,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有个女子躺在里面。
环儿颤抖着手,将那抹浅霓色的裙衫给骊珠换上。
后颈微疼,模糊间沈骊珠觉得有人给自己换了衣裙,她挣扎着要醒来,嘴里却又被喂了颗药丸,“对不起,二少夫人,这是小姐的吩咐,奴婢也不能不从……”
这带了丝慌乱和歉意的声音,是陆如薇的婢女环儿。
如薇,如薇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干什么……
她重新陷入黑暗。
并不是意识,而是好像被装入了什么东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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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宝衣坐在离开陆府的马车上。
原本华贵宽敞的车厢内,放着一尾箱子,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那箱子颜色鲜艳,朱红如砂,原本是女儿家爱俏的色彩,却在这样的夜晚里莫名透出几分压抑来。
齐宝衣盯了几眼,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她想,或许因为这是如薇托她带给太子的东西,而她到底有些害怕太子的缘故吧。
半个时辰前,她短暂离开风雪轩,在月下胡乱地走,却无意碰到了如薇。
不,也许不是无意。
如薇在那个地方专程等着自己。
或是家中变故,她憔悴了许多,眼底满是绯红与泪意,跟她说很担心将来,总感觉陆家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了,朝不保夕……
如薇又说,如今陆府被禁军圈禁,她出不去,但她有件东西想赠予太子,那里面……是她的一片心意,太子看了自会明白,然后求现今唯一被允准出入陆府的她帮忙转交。
表姐也隐约透露出陆府或有大难临头,多年的好友,如薇只差没有跪下来,齐宝衣哪里忍心拒绝?
哪怕如薇求她时,她几乎都要以为被如薇看出来什么。
譬如,太子与表姐的这层关系。
不然怎会求她带东西给太子?她和太子分明是不熟的。
但最终,齐宝衣还是点头答应了。
令她有些没想到的,大概就是如薇所说的装着她“心意”的东西,竟然是一尾箱子。
齐宝衣最多以为是一封信笺或手帕呢。
箱子大到可以装人,此般显眼,带离陆府时,她还很担心被禁军盘查,或是被直接扣下呢。
禁军确实也有想打开的意思。
但被她灵机一动,借了表姐的势,还是给带了出来。
她只抬起小下巴,狐假虎威地道,“这是我表姐让我带给太子殿下的东西,你们要是敢,就尽管打开看吧。”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齐宝衣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并无十足的把握能吓退禁军。
但是她赌表姐在太子殿下心里很重要,这些禁军应当得到过什么命令,不敢僭越。
最后当然是成功躲过禁军的搜查,将箱子带离陆府,搬上了马车。
马车微微摇晃驶向千金台。
若无召见,皇家行宫本不是她小小商户之女能够轻易踏足,但因为她是沈骊珠的表妹,倒也很顺利的进去了,甚至连那尾朱红的箱子,也有侍从帮忙抬着。
站到太子面前,齐宝衣是微微紧张的。
太子坐在案边,一边翻着折子,一边问了她些问题。
倒也不是多重要,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譬如,今日表姐吃了些什么,用膳时胃口怎么样,可有偷偷落过泪……
齐宝衣都一一答了。
她注意到,在她回答时,太子偶尔停下来倾听,在听见表姐晚膳未用几口时,那双好看的墨眉会微微蹙起。
他是太子。
尊贵如斯,将来坐拥天下。
却将表姐的一件件小事都放在心上。
如何不令人动容?
齐宝衣不禁心头轻叹。
为表姐。
也为如薇。
一个不在意这样的好。
一个却偏偏魂牵梦绕,做梦都想要。
她虽然是骊珠的表妹,但大抵骊珠是被太子偏爱的那个吧,齐宝衣对陆如薇心生了怜悯,小手握紧又松开后,她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太子殿下……”
李延玺抬起眉眼,眸光微潋,问:“还有事么?”
她是阿姮表妹,他对齐宝衣,便也多了丝耐心。
齐宝衣一指被侍卫搬进殿中的那尾朱红箱子,道:“这是如薇托我转赠给殿下的东西,里面是她的心意,她说殿下打开便知……”
李延玺声音不轻不重地打断她,“齐宝衣,她心意如何,孤不感兴趣,也不在意。”
“可是——”齐宝衣咬了咬牙,道:“如薇她倾慕殿下您!”
李延玺唇色瑰丽,像是在夜晚生生绽开嘲弄的花,轻轻地呵了声,“她倾慕孤,孤就一定要有所回应么?”
齐宝衣为骊珠鸣不平,小脸晕开丝丝怒色,“太子殿下您这样说,那我表姐呢?她也并不喜欢殿下,殿下您为何又要逼迫于她?”
“够了。”李延玺眸色森寒,视线裹挟凌厉从齐宝衣身上划落,像是出鞘的剑,锋芒滟生,“齐宝衣,念在你是阿姮表妹的份上,没有第二次,懂了吗?”
那字句沉冽。
齐宝衣骤然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
自己真是不要命了,竟然在太子面前说这些!
齐宝衣喉咙吞咽了几下。
她也借此看得很清楚。在说如薇时,太子神色如旧,是那种没有将人放在心里、甚至是眼里的淡薄。
直到她提起表姐。
戳破太子强逼表姐的事实。
她心里很怕。
那样的眼神落在身上,似泛起泠泠的杀意。
齐宝衣想,就像太子自己说的,如果她不是沈骊珠的表妹,恐怕他会……杀了她。
她并非表姐,太子可能会给予她几分薄颜,却也会在触及他禁忌时心生杀意,不可能处处容忍。
李延玺眼里冷冽未褪,轻轻掀唇,唤道:“少臣,派人送齐小姐回去。”
离开前,齐宝衣咬了咬唇瓣,最终还是狗胆包天的上前将箱子钥匙放到太子案边。
这样……
她也算完成如薇的托付了吧。
至于太子会不会打开箱子,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她已经尽力。
…
齐宝衣离开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宫灯几盏,透出些许薄亮明光。
太子翻着折子,心境却并不算平静。
那句话,一直萦绕心间。
——那我表姐呢?她也并不喜欢殿下,殿下您为何又要逼迫于她?
倏地,折子被扬起,摔落于地。
即便这样,也难填怒意。
阿姮,齐宝衣说的,也是你想说的是么?
李延玺重重地闭阖上眼,身体散漫地朝椅背轻仰,几抹宫灯和夜明珠透出的光便落在他的脸上。
修长手掌遮上眉眼,太子喑哑的声音响起,“少臣,这灯有些刺目,灭几盏吧……”
却忘记,少臣得了他的命令去送齐宝衣未归。
然,片刻后,一些细碎的声音响起,似谁用身体碰撞着什么,是……那尾朱红色箱子?
李延玺倏地睁开眼,目光掠过箱子。
动静,是从这里面传来。
难道箱子里装着的,并不是死物,而是……活的什么?
李延玺拧住眉。
齐宝衣说,这箱子是代那位陆家小姐转赠予他,他打开看后自会明白她的一片心意。
李延玺听之是有些漫不经心的。
心意?
旁人的心意与他何干?
他又要旁人的心意来做什么?
这箱子,他不会打开。
待少臣送完齐宝衣回来,他就叫人处理掉。
未曾想,里面传来了动静。
像是沉睡的什么忽然醒了过来,不想再被束缚在这只箱子里,所以拿身体碰撞、敲击,想要挣脱,或……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其实,他的好奇心并不浓烈,甚至一向淡薄,但不知为何,此时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声音催促着他去打开它。
目光又掠过案角钥匙。
太子终是起身,拿起来钥匙,走到那尾艳如朱砂的箱子前,轻轻旋转,银锁落下——
“……阿姮?”
箱子被打开的刹那间,在看清楚里面的人之后,李延玺瞳孔骤然紧缩到了极致,然后透出十足的惊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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