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敛怒容,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既然是扶渊那孩子亲自选定的人,哀家一个老婆子怎好多说什么,只是身为祖母,哀家免不得要替我这孙儿多思多虑几分。沈氏,你是东宫进的第一位新人儿,侍奉太子,首先要身洁如贞,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册封礼了,在此之前,得验明正身——”
说罢,太后眼神一斜身旁唇红齿白的年轻公公。
那位公公上前,手里捧着只碧玉小盅。
打开,里面是一抹鲜艳惊心的膏子。
沈骊珠美眸微缩,变了脸色。
年轻的公公见状笑了,“看来侧妃娘娘识得此物了,嗯,这就是——”
“守宫砂。”
…
“但凡是嫁入我皇室之女,在进宫前,皆要经过验身,先由宫人查验身体有无缺陷,再往手臂内点上守宫砂,若颜色凄艳如血,则仍是处子之身,方可过关,若点不上,那便是贞洁已失,怎么能伺候太子?”
慈安太后拈起一只茶盏子,浅浅呷了口茶,才缓缓接过话,漫不经心地道。
沈骊珠眉未凝起,一颗心却先往下沉了沉。
她二嫁之身不是秘密,慈安太后这是借点守宫砂之名,行羞辱之实。
而余光一抹殿内,四下环顾竟然都是太后的人……
这一刻,她是孤立无援的。
唇色因紧抿而微微发白。
过了须臾,她开口道:“既是皇室规矩,臣女愿接受验身,但须得入内在静室进行,只能允一位嬷嬷随臣女进去。”
听她既然同意了,慈安太后惊讶地一挑眉。
据她查到的消息,这沈氏在金陵嫁过一次,贞洁早已失了才是,眼下却这般镇定自若,说愿意接受验身,难道……
她还是处子?
慈安太后心下惊了一惊,旋即又想道:
是了,扶渊性情霸道,昔日连东宫养的一只狸奴,因亲近了怀玉那丫头,转手就被他送予了怀玉,不见他有丝毫的留恋。
他的东西,旁人若是沾染半分,或是有半分的不忠诚,都会弃之不用。
他愿娶这女子做侧妃,想来是她不知用了何手段,嫁了人也保住了贞洁。
所以,听说要验贞,也不慌不忙,丝毫不惧。
原来是早有准备。
她就说嘛,缘何这样的巧,这女子的夫君才病逝,转眼就做了太子侧妃,说不得……
慈安太后心头微微冷哼了下。
这样有心计和手段的狐媚子,若得宠,恐怕又是下一个沈眉妩,姝儿乖巧娴静,怎么是其对手?
不过无妨——
慈安太后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就算没能以失贞的罪名,钉死这沈氏。
她也可暗中让替沈氏验身的人,在最后一步时,破了她的身子!
这守宫砂,今日无论如何也点不上去!
没有守宫砂和圆房之时的落红,扶渊焉能不厌弃了沈氏?
之后,姝儿便少了个争宠的劲敌。
是的。
劲敌。
不论慈安太后眼神如何轻蔑,嘴上如何鄙薄,拿容貌的事儿羞辱骊珠,但是只骊珠是贵妃沈眉妩的亲侄女这一点——
就足够叫慈安太后心里警惕起来,并且狠狠忌惮了!
太子憎厌贵妃,却娶了一个沈家的女儿为妃,赋予她荣光和封邑。
尤其是这女子还毁过容,嫁过人,算不上白璧无瑕,绝色芳华。
那么,便只有那个最不可能且她最不愿意相信的解释——
太子甚是喜欢沈氏。
慈安太后哪里能容忍,这宫里再出一个沈眉妩呢?
所以,宣见了骊珠。
她就是要将所有对庄静姝成为东宫太子妃有威胁的人,一一铲除,替她们庄家的女儿铺平一条通往后位之路。
…
慈安太后放下茶盏,细瓷轻撞出的声音像是敲击在谁人心上,她缓慢地笑了笑:“敢跟哀家讲条件的人,如今倒是很少见了。换作从前,哀家说不得还有几分欣赏你的性子……”
沈骊珠微微抿唇,身体里那根弦未敢松懈半分,她知道,这句话接下来必有一个“但是”。
果然——
慈安太后道:“只是,哀家如今却最是厌恶离经叛道,看不清自己身份,妄想图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女子!”
话音一抹落下,慈安太后眉眼间隐透憎恶,这次更是加重了语气,“有句话,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沈氏,你还没有资格跟哀家谈条件!”
沈骊珠如画清冷的眉眼一划,是。她从来知道!
所以,她的目的只在——拖延!
宫廷沉沉,对方是尊贵至高的太后,她不论有什么异动,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都会被认定是错,甚至被扣上罪名。
但,同意验身,入得静室,只有她与宫里嬷嬷两人的话,就能争取到一线时间。
她懂医术,发间唯一戴着的簪尖上抹了些药物,非毒,刺入穴道却能令人昏迷上一时片刻,对付宫里的嬷嬷足以。
在进宫前借口换理衣裙好面见太后的空档,除却让朱弦给太子报信,她还做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戴上了这支抹了迷药的发钗,以防备不时之需。
但,没想到,慈安太后似厌恶她到极点,连这小小的要求也并不答应,甚至有种我偏不如你意的架势在——
“沈氏,你既要求验身,哀家却不愿浪费时间虚等了。”
“槐英,先给侧妃点守宫砂,就在此处进行,哀家要亲眼看着,不容她耍什么花招!”
“若是守宫砂能够点上,再去静室验看其他,若是不能……”
“那剩下的也就不必了!”
“我皇室,再容不得这种不贞不洁的女子!”
太后口中冷笑着唤的“槐英”,正是那位面容阴柔,手里拿着碧玉小盅的年轻公公。
守宫砂点在女子手臂内侧,必须要宽衣才行。
太后这是存心羞辱!
饶是沈骊珠性子再沉稳,逼迫自己冷静,不可冲撞太后,此时细细颤抖的身躯也不禁倾泻出一丝怒意,“太后娘娘,就算要点这守宫砂,也该是由宫中做此事的嬷嬷来,断没有让人在人前宽衣解带,由掌事太监动手的道理。”
这是自然。可她……
就是要毁她清誉,让扶渊厌弃啊!
慈安太后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戴着珐琅华彩护甲的手,却是装作疲倦似的轻懒扶上额头,一副已然不耐,半分也不想再听的模样。
“槐英——”
“怎么还不赶快动手?”
“哀家的头又开始疼了,快点办完此事,你到哀家身边,给哀家按按。”
“是,太后。”槐英身材纤秀高挑,看起来唇红齿白,但是望向骊珠的眼神和口中那透着丝缕阴柔的语气,都令人感觉到一股战栗和不适,“侧妃娘娘,奴才只是阉人,一介残缺之身,算不得真正的男子,就算看了您的身子也是无妨的,太子殿下不会怪罪,所以您大可以放心……”
他捧着那只装着鲜艳膏子的碧玉小盅,一身宫人服款款朝沈骊珠逼近,异常艳红的嘴唇还挂着一缕似有似无的笑意,声音有些稍尖地说道:“侧妃娘娘,请吧。”
沈骊珠哪能坐以待毙?她想要往殿外跑去——
“砰。”
那两扇朱红色的殿门,却在她眼前被关上。
而槐英一个闪身,从骊珠身后来到了她面前,白净的面皮上还是微微笑着的,“侧妃娘娘这是想要去哪儿啊?”
这槐英公公,竟然是会武功的!
似乎,退已无路。
沈骊珠抬手,神情决然地拔下挽在鬓间的簪子,一缕青丝散落下来,见状慈安太后惊声道:“沈氏,你想干什么,难道想刺杀哀家不成——?!”
那微微提高的惊呼声中,除了震怒的质问,还藏了丝暗喜。
若是沈氏真的敢刺杀她,那么她就可以下令即刻将沈氏处死!
沈骊珠目光冷清,纤手抓紧了那簪身,开口道:“太后娘娘,臣女不敢对您不敬,但是也断不能容忍这般羞辱。”
“您想以不贞或犯上的罪名处置了我,也算师出有名,但若是臣女自刎于此,那么您该如何向陛下和殿下交代呢?”
慈安太后惊怒道:“放肆,你竟然敢威胁哀家?!”
“太后,没有谁威胁人,是将杀人的刃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如果能够活着,我想也没有谁愿意轻生去死,只是臣女想活着,但更想有尊严,不被随意欺辱践踏的活着。”沈骊珠素手裹簪,簪尖陷入颈里,一点鲜血沁出,艳如朱砂。
也不知,它跟那守宫砂相比,谁更鲜艳如丽?
望着那玉白颈间的一点血色,慈安太后瞳孔微缩,一时倒是犹疑不决起来。
是。
她是想惩治沈氏,最好是赐死。
但,册封沈氏为太子妃,是皇帝下的圣旨。
而沈骊珠本人,又疑似甚是为扶渊所喜。
若是沈骊珠无故死在她这里,且是不堪受辱的自刎在慈安宫,她确实是有口难辩。
以扶渊的性情,姝儿再想进东宫,只怕是难了。
那岂不是跟她起先的打算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
僵持间,慈安太后未先发话,那槐英公公却是身形微动,衣袂如风,蓦地闪现到了骊珠面前。
对方到底是暗修内劲,身怀武功的高手,哪里是骊珠能敌?
槐英趁她不备,手腕翻转,先是直戳她腕下三寸的穴道,震麻了她整只手臂,随后轻而易举就夺过了手中的那簪子——
“侧妃娘娘身子矜贵,这样危险的物什,还是不要轻易把玩得好,就让奴才帮您给扔了。”槐英公公低眉浅笑,唇红齿白地朝骊珠说道。
末了。
“叮当。”
银簪坠地。
竟断成了两截儿。
瞧着银簪平整的切口,骊珠美眸微震,这自然不是摔断的,而是以内劲生生摧折成两半,令人吃惊。
“你……”
慈安太后见到这一幕,却是抚掌而笑,“槐英,做得好,哀家要重重地赏你,不过现在么——”
太后眉眼一划,凝向骊珠,忽地笑意尽敛,寒了声音道:“还是尽快将沈氏以守宫砂验了贞才是!”
又冷笑道,“起先,见你愿意按照皇族规矩接受验身,哀家不曾疑心你,如今只是点个守宫砂,你却推三阻四,哀家倒不得不怀疑你的贞洁是否还在了。”
沈骊珠心知,这只是慈安太后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
但,此刻,多说已是徒劳无用。
沈骊珠捂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腕,目光警惕地盯着微笑着朝自己走近的槐英公公,呼息微微急促了起来,穿着素衣纤细的身子忍不住不断后退……
槐英公公似乎很享受这种将人玩弄在掌心的感觉,嘴上凝以轻笑,句句说道:“侧妃娘娘,还是遵了太后旨意吧,莫要让奴才为难。”
“娘娘再逃,就别怪奴才了——”
话音一落。
槐英袖间甩出几抹银针,封住了骊珠周身穴道,令她立刻僵硬地立在原地。
今日,为了进宫,骊珠换的是一袭浅蓝衣裙,腰束璎罗,虽则素净,却也得体,只是若要露出手臂来,必须得宽解掉外裳……
骊珠浑身不能动弹分毫,槐英公公靠近时,有股令人惊心和战栗的淡淡胭脂香气袭来,她感觉腰间束着的璎罗被解开,皮肤曝露出丝丝凉意……
“砰——”
慈安宫的那两扇朱红色大门被人从外面凌厉踹开,“狗奴才,竟然连孤也敢拦。”
原本鎏金华贵却昏暗靡靡的殿内,就像是忽然有天光划破暗幕,从裂缝照了进来。
或许是那光太过惑目刺眼,竟刺得骊珠眼中一涩。
只是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在见到太子此刻闯入了慈安宫,太后虽然也是心下吃惊他如何来得这么快,却没有露出多少惊慌失措的神色,反而凝了眉,连身也未起的望向太子,质问道:“扶渊,你怎么来了——”
李延玺却没有回答慈安太后的话,而是目光第一时间寻到了骊珠,见她束腰的璎罗以及外裳坠在地边,露出雪白的肩背和一双纤臂,身体僵立明显是被控了穴道,那墨瞳骤然一缩,覆上了惊与怒,还有狠辣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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