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林啃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怎么走了好几天,我们还在山里。”说完,他两三口就啃完了果子,随手抛进地上的小土坑里。
这次的路,是傅按带着几人走的,故而林晚林也只敢这样蛐蛐几句。
但夜归山给他留的印象太深了,他真的很怕自己变成一个猎户。
傅桉抬眼看了一眼林晚林,并不回话,反而一个旋身就飞到半空的树枝上。
随着裙摆垂下的,还有傅桉脚上,一双新的绣花鞋,绣着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
是过路时,易轻朝和路边的小贩买的。
那个小贩带着孩子,听易轻朝问绣花鞋时,小贩看着傅桉都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小贩用来笼络生意惯用的吉祥话罢了,傅桉与易轻朝都是笑着并未反驳,试了大小,便买下了这双。
易轻朝见傅桉上树,只当她是走累了,轻声问道:“你的脚怎么样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锁魂石。
既然能够伤到傅桉,指不定受了什么内伤,只是傅桉硬着脾气不肯说出来。
易轻朝眼睛一转,傅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的扯下一截树枝朝着人丢过去。
“你能不能别唠叨了,怎么跟我大师兄一样。”
说完,傅桉抬起右手放在额前,似乎是在探看方向。
她也不太确定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
林晚林也踮起脚尖对着前方看了看,“再往西就是柳家的庇护地了,我们一向不爱和他们家的人打交道,不如绕路吧?”
柳家?
傅桉的眼睛一亮,翻身从树上跃下,“不,就对着西边走。”
她记得。
那个地方就在西边的。
林晚林动了动唇,但对上傅桉正经的表情后,又将反驳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算了,遇见就遇见吧。
反正和柳家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以前见面又不是没有打过。
更何况整个道门,也没有几家与柳家交好的。
不然柳家也不会在这样偏近俗世间的地方。
易轻朝明显和林晚林想的一样,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上的软剑,随后又捏住了袖口,像是在思量要不要提前把袖口绑上。
三人各自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朝着西边的山林走去,脚步深深浅浅,在地面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傅桉捻着发尾青丝,像是回忆起往事。
真奇怪啊。
这些日子,好像总是提起那些往事。
几人走着歇着,竟也走至日暮西沉,傅桉见状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屁股却是老实的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
“歇一晚再走吧。”
这可不是她胆怯。
她只是,还有些没想好。
这一路上,傅桉的磨蹭太过明显,这会又喊着要歇息过夜。
易轻朝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傅桉,却并出声反驳,就地拾了几跟柴火,指尖就窜起蓝色的灵火将柴火点燃。
一溜眼的功夫,日光便逃了个彻底,几人这一路吃了不少野果子,当下也不闹着饿,反倒围着火堆坐成一圈。
林晚林用手中的木棍,拨动了一下面前的火堆,“你这两天总说轻朝像你的大师兄,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我师兄是个老妈子,十分爱唠叨。”说到这,傅按摇头轻笑了两声。
她既然提起大师兄。
就代表她并不忌讳聊起此事。
“每天都追着问吃了没穿了没,生怕我和师弟冻着饿着。”
说着,傅桉斜眼看了一眼易轻朝,语气轻飘飘的,“就像你这几天总问我的脚如何了一样。”
林晚林正竖着耳朵听,听到这处却久久没有了后文,不禁开口道:“然后呢?”
“然后?”傅按眨了眨眼,言语简洁道:“他死了。”
对上林晚林吃惊的表情,傅桉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语调轻松道:“我都死了七百多年了,他死了不是很正常吗?”
更何况。
如果大师兄没有死。
是绝对不会看着她成为一个孤家野鬼的。
他一定会给傅桉塑金身,建庙宇,让全世间的香火供奉傅桉一人。
将傅桉供奉成第一,也是唯一的鬼仙。
“你们不会想知道,他是如何死的。”傅桉的声音轻轻的,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傅桉微垂下眼眸,并未再细说此事,林晚林也知趣地没有再提起。
傅桉将手中的木棍随手丢入火堆中,拍了拍掌心的木头灰,起身道:“好了,歇歇去吧,明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林晚林起身的动作顿了一瞬,问道:“你今早就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傅桉眨了眨眼,轻声道:“是一个,你去了一定不会后悔的地方。”
是一个,她隔了七百多年,从来没有敢去过的地方。
可如今,兴许是时机了。
林晚林闻言,“哦”了一声就拉住易轻朝起了身子,到一旁撑开小帐篷。
说来这个帐篷还是离开林边寨时,韦青霜塞来的。
说是三人风餐露宿,兴许会用得上。
原本易轻朝是想拒绝的,偏偏傅桉看到了开心的不得了。
结果今日还真用上了。
眼见易轻朝和林晚林的身影没入帐篷中,傅桉抬首看向了半空中的月亮。
柔和的月光打上傅桉的脸上,照的她的脸似乎都发着淡淡的光芒。
随后,傅桉自腰间摸出一个草编蝴蝶,似乎因为常年把玩,蝴蝶的身上被盘的油光发亮的,可从泛黄的草身和微微卷起的草编弧度,能够看出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傅桉的拇指自蝴蝶的身体,摸向蝴蝶的翅膀,又小心翼翼地摸到翅尖。
下一瞬,傅桉仔细地将蝴蝶握在掌心,将拳头虚虚的压在自己的心口处。
这里再也感受不到心脏的咚咚声,纵使傅桉靠的再近,也只能感受到内里的一片虚无。
她的肉身,早就毁了。
现在留下的,只是一具灵魂化作的鬼身。
傅桉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手心的草编蝴蝶举过头顶,让月光照在蝴蝶上,轻声开口。
“师傅。”
“一定要好好保佑师兄,每生每世都能投个好胎。”
她不能投胎没关系。
这是她当初祭天时,就已经知道的结果。
可她的师兄弟可以。
他们皆有功德在身,理应投个好胎的。
傅桉说着,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嗓音低低的,像是幼时与师傅说悄悄话那样低低的。
“最好是家中有弟妹,还不嫌他唠叨的那种。”
说完,傅桉又吸了一口气,压住了鼻腔涌入的酸涩感。
她本来是放下了的。
她将过往都放下了的。
可萧怀风的事情,触到了傅桉内心一丝隐蔽的担忧。
她担心他们不得安宁。
“……顾师兄。”
傅桉轻轻唤出这个称呼,随后捏住了手中的草编蝴蝶,“去吧。”
那只素白的手用力了又用力,最终却还是没能狠心捏碎手中的草编蝴蝶。
这是师傅,飞升前留给傅桉的最后一个东西了。
是她对从前的生活。
唯一的念想。
祭天那一日,他们所有人留下的遗物并不多。
一个傅桉手中的草编蝴蝶。
一个傅桉。
再没有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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