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府兵报于上官云冲姜守业来访时,实际上姜守业的队伍还在半道上。
按照大周礼制,国公正式出行拜访,礼数繁多,正式拜访前要先派出人到目标地先行通知,以给对方迎接的准备。
姜守业被拜为大周宰相后,深知树大招风,平日出行能低调就低调,打着仪仗旌旗出行的大阵仗实则不多,极少大张旗鼓的招摇过市。
今日去镇国公府实是无奈之举,他儿子张口闭口就是一个抢字,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那镇国公上官云冲是何人,岂能让姜远撒野。
姜守业唯恐慢了一步,姜远会被上官云冲打断了腿,这事,上官云冲是真敢干的。
赵管事鼻青脸肿的跑进书房报于姜守业时,姜守业当即点出府兵骑马引路,清道护卫开道,数十家丁,统一着装,高举旌旗仪仗,开出姜府奔着镇国公府而来。
国公正式出行的阵仗非常之大,所到之处,大街上的百姓纷纷避于两侧,不敢有丝毫僭越。
待得姜守业的车驾过后,百姓议论纷纷,姜国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声势浩大的出行了,如今不知是为何事,竟引出这般阵仗。
姜守业的车驾停于镇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时,穿着大红国公袍服的上官云冲,已站在门前台阶上等候了。
姜守业打着国公仪仗而来,上官云冲也不得不以正礼相迎,他与姜守业再不睦,礼数却是不得不摆出来。
姜守业下了车驾,抬头望着站于台阶之上的上官云冲,阴着的脸瞬间换上一张笑脸。
“哎呀,上官兄,怎敢让你在此亲自等候,多礼了,多礼了。”
姜守业老远就双手抱拳,打着哈哈,迈步快速走上台阶。
上官云冲原本铁青色的脸,切换到欢喜模式,也双手抱拳,哈哈大笑:“姜大人光临寒舍,老夫荣幸之至啊。”
“哈哈哈,愚弟冒昧打扰,还望上官兄恕罪,恕罪啊。”
“哪里,哪里,姜大人请…”上官云冲侧身伸手,做出迎客的姿势。
“上官兄,请。”
姜守业也是一伸手,两人相互谦让。
这一番操作,两人还真像多年老友相见,和气得一塌糊涂。
姜远与上官沅芷立于门后,看得两个满脸带笑的老家伙,皆都无语。
这演技,比戏班的台柱子都厉害,果然是当面一套,背面又是一套。
上官云冲与姜守业迈着四方步,并行而入,进入中堂之中,将立于一侧的姜远与上官沅芷视如空气。
随着镇国公府的大门缓缓合上,上官云冲的脸立时就垮了下来。
“下官见过梁国公。”李勉行带着儿子李随风上前见礼。
“哦?李大人也在啊?”姜守业一脸的惊讶之色:“这真是巧了。”
李勉行弯着腰,心中暗道:这是巧吗?你儿子都来抢亲了,你紧巴巴的赶来,有这么巧的事么。
“是挺巧的,挺巧的。”李勉行干笑道。
“姜大人请入座。”入了中堂,上官云冲脸上的笑没了,声音也变得冷淡起来。
姜守业依旧带着笑,落坐于上官云冲的左首,李勉行则坐于下首。
此时三方会谈,姜远与上官沅芷是晚辈,没有召唤是不得入内的。
李随风更是不行,他一白身,姜守业都没正眼看过他。
“姜远,你怎么把你爹叫来了?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上官沅芷看着紧闭着大门的中堂,担忧的说道。
姜远笑道:“不可能,亲家怎么会打架。”
“呸!咱俩还没成呢,就说这种话。”上官沅芷嗔了一眼姜远,又拉着姜远仔细查看:
“刚才我爹没伤着你吧?”
“你爹嘴上说得凶狠,实际上留手了,否则我还真不是那老家伙的对手。”
“你瞎说什么,什么老家伙!”上官沅芷瞪了一眼姜远,伸手就去拧姜远的胳膊。
“别拧。”姜远退后一步,道:“事儿给老头子们去商量,你带我在你家逛逛,或者去你的闺房坐坐也行。”
“你真敢想!”
上官沅芷脸色微红,这家伙刚刚还与自己的老父亲打生打死,这会就想去她闺房,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走,咱们去后花园走走。”上官沅芷拉着姜远的胳膊便走。
站在雪地里的李随风脸色阴寒铁青,这姜远与上官沅芷有说有笑,神情亲密,全然把他当成了空气。
“气煞我也!”
李随风心中妒火中烧,咬牙切齿,他与上官沅芷的亲事,就差一步,却被姜远横插一杆。
此时恨不得上去捅姜远一刀,方能解得心头之恨。
中堂之中,上官云冲喝了口茶,缓声道:“姜大人此次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姜守业也喝了口热茶,眼神却是落在堂下的那些礼物箱柜之上,其中一匹雪白的丝绸之上还扣着一个大黑猪头。
“这些礼物是李大人带的吧?”姜守业笑呵呵的问道。
李勉行不知姜守业为何明知故问,那箱子上那么大个的喜字看不到?
“是,是下官带来的,这是…”
“李大人!”姜守业笑容一收,正色道:“你带这么多礼物来上官兄府上,若被人看见,少不得会让言官参劾你行贿啊,上官兄的清誉何在?!”
李勉行呆住了,这特么的是聘礼看不出来么,一上来就扣这么大顶帽子。
上官云冲心中暗怒,这文官就没有好东西啊,上来就指鹿为马。
“姜大人,你有事就说,老夫可忙得紧。”上官云冲瞪着姜守业,语气冰冷。
先前在府门前与姜守业打哈哈,已是忍耐的极限了,此时见姜守业扯东拉西,顿时不耐烦起来。
姜守业哈哈笑道:“愚弟多嘴了,恕罪恕罪。不过,愚弟却是知晓上官兄一向清廉,断不会收受些不白之物。”
“姜大人,这些是下官送来的聘礼。”
李勉行赶紧解释,这若真被扣上行贿的罪名,以姜守业的本事,不得弄死自己。
“聘礼?”姜守业惊讶的说道:“这么多金银首饰,李大人一年的俸禄几何?”
这一句话把李勉行额头的汗都问出来了。
上官云冲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骂道:“姜老匹夫!这里是镇国公府,收起你那姿态!若是为你那儿子而来,你就可以回去了!”
姜守业依旧脸带笑容,道:“上官兄,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犬子与令爱情真意切,上官兄为何不成人之美,成就一段佳话呢?”
“放屁!”上官云冲怒道:“姜老匹夫,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清楚吗!他凭什么!”
姜守业笑脸一收,不同意就不同意,你骂我儿子就是你的不对。
“哼!”
姜守业也不是软脾气,冷哼一声。
以往在朝堂之上,两人就争骂不休,若不是其他人拉住,两人非得在鸿帝眼皮底下互殴不可。
“就凭我儿为你女儿挡箭!就凭我儿为你女儿治伤,就凭我儿在边关立下大功晋侯升爵,他不配么!”
姜守业说的这些在上官云冲看来,都是放屁,他儿子替自己女儿挡过箭,那自家女儿还在城头保护过姜远呢!
姜远被封为侯,上官沅芷还被封为乡主呢。
但说到上官沅芷受伤这事,上官云冲眉毛都竖了起来。
上官沅芷受伤的事,上官云冲自然是知道的,上官沅芷回到家中后,还特意请女郎中来看过。
伤的什么部位,那女郎中自是告知了上官云冲。
这伤是姜远治的?
上官云冲面如锅底,暗自咬牙:“难怪!难怪芷儿非那小子不嫁!”
上官云冲心下愰然,这事确是不好了之了,若传出去,上官沅芷若不嫁姜远,那名节就完了。
这治伤之事,若传于李家父子耳中,上官沅芷即便嫁过去,也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上官云冲只觉着头晕,心头又恼又怒,那姜远绝不是好东西,连这种治伤之事都对姜守业说了,他还能要点脸吗?
这倒是上官云冲误会姜远了,这些事都是胖四说的,与姜远半毛钱关系没有。
李勉行见上官云冲脸色变换不定,又听得姜守业也是提亲而来。
他便知道,今日之后,不管结果如何,他李家与镇国公府的亲事算是黄了。
姜守业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哥俩斗了一辈子了,何苦让孩子们受罪呢?”
上官云冲闻言一愣,心有所触,想当年他与姜守业也为知交好友,后来一人入仕,一人从军,因政见不合越行越远,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执手临歧君赴塞,”
“愿君此去勒燕然。”
姜守业站起身来,背手而立,缓慢念出两句诗来,道:“上官兄,愚弟此番前来,多有失礼,愚弟先行告辞了。”
姜守业说走便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上官云冲则静默出神。
直到姜守业离开,李勉行都没明白姜守业为何念了两句诗后就走了,这么大阵仗而来,就念两句诗就完事了?
他自是希望姜守业与上官云冲闹得越凶越好,闹得越大越好,这般走了,就显得虎首蛇尾了。
李勉行是大儒,姜守业的那两句诗自然能懂字面意思,不就一首送别的诗么!却是不知姜守业为何就此离开。
李勉行捻着胡须暗中观察静坐的上官云冲,刚欲开口,却听得上官云冲道:“李大人,我儿与令郎之事再说吧。”
“啊?”李勉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再说吧,那不就是没得聊了的意思么。
上官云冲挥挥手,显得很疲惫,李勉行只得起身道:“那下官改日再来拜访。”
上官云冲点点头,又道:“李大人,把堂下的礼物也带回去吧。”
李勉行彻底懵了,礼物带回去,这事不就完了?
上官云冲也不再理会李勉行,自顾起身朝后院走去。
后院中白雪将亭阁覆盖,小湖之上已然结了一层薄冰,干枯的荷叶趴倒在湖面之上,尽显衰败之色。
姜远与上官沅芷在园中打闹嬉戏着,欢乐的笑声传出许远。
上官云冲的记忆似潮水…
三十年前的冬天,大雪纷飞。
燕安城外十里坡,一个白衣青年为一个身着银甲的青年送行。
“伯和兄,此去前路艰险,望兄珍重!”白衣青年提着一坛酒,挂于银甲青年的马上。
那叫伯和的青年朗声笑道:“敬思,为兄去塞外建功立业,你且在朝中为民请命!”
“伯和兄珍重!”
“敬思,保重!”
银甲青年调转马头归入士卒队列之中,白衣青年摇手以送,大声吟道:执手临歧君赴塞,愿君此去勒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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