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璃捏着鼻子瓮声向火盆边的人说道:“我不住狗窝。”
樊静伦双腿搭在案上:“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小榻已经搬到我屋里了,别歪唧嘴欠提什么意见,我现在心情不好,抬手就能抽你。”
少年撇了撇嘴,转身向后走去。
“我就住雪意的屋子,反正都在这东大院,要打架随喊随到。”
樊静伦丢开账本,拎着他后颈塞给权管事。
“抓下去洗涮干净,叫人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樊璃:“乱跑会怎样?”
樊静伦:“会死。”
“动不动就提死,铁定是杀人了。”樊璃摁着权管事的手,站在门口问樊静伦:“胡嬷嬷没动静,你杀了?”
樊静伦云淡风轻的坐回靠椅。
“她是乱吃药吃死的,眼下侯府事多,你乖一点别跟我犯浑,我就带你去找雪意。”
樊璃:“好哩。”
他乖乖去洗澡,洗得锃光瓦亮的出来,安静地坐在小榻上把那寒酸家当捏在手中盘来盘去。
小榻靠墙横放在大床对面,樊静伦进屋时一抬眼皮就能看到他在干什么。
屋里烧的三盆火把空气烘得温热,几个侍女在屋里熏香、铺床、装灯,各忙各的。
樊静伦进屋去,满屋暖热药香绵密的钻入肺腑,立马就有侍女端着温水过来伺候他洗漱,深木桶装了半桶温水放在软椅前,他坐过去,在旁边等候待命的医女就蹲下来给他按揉脚上穴位。
瑶光穿帘而入,拿着一套软绸寝衣来到小榻边给樊璃换上。
樊静伦脸色苍白的靠着椅背,目光慢悠悠扫去。
那炸毛玩意安静的张开双臂穿好寝衣,暖黄灯影里,一身皮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樊静伦低头看到自己死白的手背。
低头时心脏揪起一阵闷痛,这种痛阴魂不散的跟了他二十三年,没完没了。
医女正给他摁揉解溪穴,他默然抽出脚。
“下去吧。”
精养一百年都是这个死样子,死也死不了,活着也不痛快,每天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
但好在樊璃和樊悦没有他这么糟。
樊璃懒懒窝在床上,软绸是熏热了才给他换上的,他捏着心口上的玉佩感受着那抹温热缓缓渗入皮肤,然后慢慢降下去与体温平衡。
他笑起来,这种感觉很有意思。
那暖热会钻进血肉,全身神经在暖流中舒张开,和碰到冰冷物体时神经骤缩的状态截然相反。
所以人天生贪恋温暖,但谢遇的温度偏偏又冷彻骨血。
鬼会冷么?
樊璃嗅着那股冷梅香:“谢遇过来,我给你暖暖身子。”
“……”樊静伦冷着脸穿好便鞋,“你再装神弄鬼我抽死你。”
侍女们鱼贯退出去后,樊静伦来到小榻边,拨开樊璃的手拿着玉瞧了一眼。
手背上啪的一声重响,少年寒着脸拍掉他的手快速把玉塞到衣下。
“上次把我铁杖乱丢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又来摸摸搞搞讨骂了?你这破身子是怎样的心里要有点数,骂难听了把你老毛病气出来,惹急了大娘,玉皇大帝都得给你娘俩赔不是。”
樊静伦回想着玉上的树状纹路,眼睛一转冷冷看向樊璃。
“我稀罕你的?”
“不稀罕别摸啊,突然凑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当陆言呢。”
嘴欠的下场就是被大哥摁着胖揍一顿。
樊静伦三两下用膝盖压住樊璃后背,揉揉手上的牙印打算把那块玉摸出来。
身下的人疯狂挣扎着大骂。
“谢遇你是死人啊,他打我!”
“臭男人,当一辈子寡鬼去吧!”
谢遇垂目看着少年,朝他走近一步。
忽然,外面传来三三瓮声瓮气的咆哮。
“谢遇你出来,阴界合谋骗你!樊璃娘亲没有杀你!”
谢遇看了樊璃一眼,低声道:“我出去一趟。”
冷梅香随着谢遇的离去变得稀薄,没一会儿屋里就只剩微苦的药熏气。
樊璃抿着嘴,骂完谢遇,又骂樊静伦。
“小狗手多呢,实在喜欢玉就叫陆言买一个玉铃铛挂在你脖子上,别惦记我的。”
樊静伦牙一酸,一巴掌重重的糊上樊璃屁股。
“嚎什么,不想找回记忆了?”
坐在门外守夜的瑶光一下子起身。
这妖魔鬼怪的世子要给樊璃找回记忆?!
她凝眉沉思片刻又坐回去。
樊璃在陈留的痕迹大部分抹除干净了,除了谢禅和成王这几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小狸。
谢禅、成王见过他发疯时不要命的样子,给樊璃封存记忆的术士还是成王亲自找来的……但成王一定就靠得住么?
寝房内,樊璃噤声良久。
“你不早说。”
他翻身朝里,蜷缩在被子下:“侯府的处境很危急么?”
樊静伦话音放得极轻:“府上有魏国丞相府的人,胡嬷嬷吃的烈药便是这人给的,她尸体没烧干净,今天胡菩提带着走狗上山验尸,这人咬人也不吭声,你觉得侯府能在他的窥视下撑多久?”
樊璃:“我觉得先搞垮胡家才是上策。”
“你有法子?”
“没有。”
樊静伦:“胡氏背靠王家忠心耿耿,王糜姐弟很用得着他们,一时垮不了。反观侯府,除了钱一无所有。”
樊璃侧过身来:“陆言呢?”
樊静伦给小弟理了理耳发:“盯着陆言的人太多了,他没法从正面帮咱们,母亲两次进宫已经把皇后得罪透了,樊悦要读书,指望不上她。这一关只能靠你和我了,明白么?”
榻上的少年轻声道:“那魏国人又是冲我来的吧?是那个扫地的男人么?”
樊静伦:“陆言告诉你的?”
“我猜的。”樊璃半个脑袋窝在被子里,失神的目光虚虚落在樊静伦身上:“他特意凑到我面前盯我,都把算盘打我脸上了。”
说着,把银手环给樊静伦递去。
“照着画,拿去外面仔细找——你狗腿子出去该有一个月了,可有线索?”
樊静伦把银手环拿走,坐在雕花镜台前提笔刻画:“徐州没有你的痕迹,说是陈留有个叫小狸的女童跟你同岁,便去陈留了。”
樊璃:“徐州怎会没有痕迹?我娘就在徐州。”
樊静伦下笔稳重,把银手环的花式、大小一比一刻在纸上,嗤笑道:“谁知道?也许你是捡来的,你娘捡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你知道她捡人?”
“……”樊静伦顿着笔,沉默片刻又继续画起来:“我小时迷路被她捡过。”
捡回她那桃花溪的别院养了两天,王氏跑去别院要儿子,楚氏觉得她是骗子,他那时孤僻不说话,六亲不认,于是两个女人跑去官府,在官衙闹了个大乌龙。
榻上的少年和镜台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樊璃伸着手摊开掌心:“画完没有?快给我拿来。”
“急什么?把玉拿来我仔细对照着画。”
樊璃捏着玉,一翻身缩到里侧:“那我不找了。”
樊静伦丢开笔朝他看去。
“不找?那些事你都想起来了?”
低冷话音融化在夜色里,那去而复返的人闻声抬眸。
脚边描金玄袍微晃一寸,匆匆在门前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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