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摸到那冰冷透骨的手,低叹一口气:“阿郎。”

    怀中人拼命抱紧他,滚烫泪珠一颗颗钻进陆言心口:“不走——”

    “求求你了,言叔——”向来要强的人泣不成声,发僵的手紧紧抓住陆言衣衫差点把他衣裳掐碎,“别去徐州——”

    大黄背着包袱站在不远处,目送陆言把人抱进屋。

    它坐下去,龇爪朝天上怒吹云气。

    风云波荡。

    对面的男人转身关上院门,身上的龙虎气像回应那漫天怒涛,氤氲着在九万里高空下缓缓浮动。

    大黄收爪,起身:“人皇。”

    陆言停在门口,透过半丝缝隙,朝院外那只大猫看去。

    “天道选定你,就是要你去争去抢,从这群门阀、权贵、豪强手中夺取天下。”大黄看了眼樊静伦,低嘲一声:“不过徐州是块硬骨头,连楚温惜都在那落得个万人唾骂的结局,你去了只怕会更糟些,不怪阿郎怕成这样。”

    陆言:“大黄。”

    大黄看向远处的灰猫,抬脚走开:“下次见面,得叫我妖帝。”

    “若我从万妖之地出来时,你还没把楚国拿下,我就会遵照契约,把樊休的孩子抢到身边,不会再让你们这些老家伙碰一下。”

    陆言笑了笑:“那么,祝你顺利。”

    大黄冷哼一声,走到一半又急忙跑回去,跳到院墙上冲陆言说道:“告诉樊璃,我要出去一趟,叫他别找。”

    陆言:“他一个小瞎子怎么找你?”

    “少问,你就这样告诉他!让他离谢遇远点,厉鬼没一个好东西!”

    成王府内,谢遇向那扒在院墙上的大猫说道:“还不走?”

    荆州。

    刺史府衙内,京中的来信被人暴力揉做一团,甩手砸去对面。

    “砰——!”

    纸团一下子切入楠木书案,案板轰然塌裂,镇纸、笔架、砚台,一堆东西乱糟糟的随着断板滚了一地。

    王慈心抓了把头发,抄起手边大椅哐的一下,砸得稀烂,一提脚,把脚边的碎木纷纷踏碎踹开。

    他呼吸急促的站在一地狼藉中厉声大笑,眼睛红得像要吃人。

    “王糜!你他娘好样的——!”

    “削爵,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像疯人一样,整个府衙的人全被他吓得缩在角落。

    “砰——”

    “哗——!”

    又有东西被砸了个稀巴烂。

    旁边的属员一个个缩着脖子看他发疯。

    长靴一脚碾碎滚在地上的瓷瓶,王慈心眨眼间又安静下来,理理袖子,漫不经心的道:“放养的小狗被人欺负了,长史,你说该怎么办呢?”

    长史额上滚出一颗豆大的汗水。

    樊静伦被爵位的事没在京城那边激起什么波澜,倒把王慈心这疯狗给点着了。

    长史看着一地木屑碎瓷:“这、这事只要疏通了皇后娘……”

    王慈心朝他看过来。

    长史吞了口唾沫,当即改口说道:“属下愚钝!皇后娘娘定是为了稳住胡菩提才削了南康侯的爵位,这摆明了是要给世子一个下马威!”

    王慈心:“问题就在这里啊——”

    他说着,慢悠悠看向参军。

    参军皱起眉头:“眼下兖州难民南下,得先把难民安排妥当熬过这个冬天,否则必然引发民乱。”

    王慈心嗤笑一声:“引发民乱的人一律按叛军处置,谁叫嚷就杀了谁,这点事你都不知道么?”

    “这些人都为朝廷捐过赋税,”参军抬眼直视王慈心,“如今他们落难,官府必须救人。”

    “啊,难为你一片慈悲心肠。”王慈心捏着刀柄,笑露出森白犬牙,“那你就去管难民吧,赵参军。”

    还没到下午,赵秀就被踢出府衙,他面色平静的收拾值房里的东西,把一沓文件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大步出去。

    长史快步跟着他,恼火的叹息一声:“你说你怎么又犯犟呢?两句话就能稳住他,如今这、哎!丢了饭碗,你回家拿什么养老婆孩子?”

    赵秀淡声道:“赵某孤身一人,并不怕连累谁。”

    长史看着古井无波的青年,无奈的摁摁额头:“你我和崔艾都在楚将军手下做过事,不如上京去,到他那里讨个差使。”

    赵秀脸色一冷:“别提他。”

    “那小公子呢?楚将军留他一个人在那府上,如今侯府倒了,主母本就不待见他,他一个瞎子,以后该怎么办?”

    “……”赵秀迟疑间顿住脚,下颔缓缓绷起来。

    长史见他犹豫了,连忙说道:“你听叔一句劝,回京去,好歹有个人看着他啊!”

    说着塞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给他:“当年我带人去外面刺探敌情,你和将军守在徐州,当时的事我就不问了,只是谢遇毕竟是死在那里,谢家那边怕是会拿小公子出气。”

    “将军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你忍心么?”

    “荷包里是我的一点心意,听说他过得苦,你到京城后带他去吃点好的,怎么不说话呢?”

    赵秀把银子塞给长史:“我知道,你留在这,当心被王慈心拖下水。”

    王慈心要举兵去楚京逼宫,说白了就是翅膀硬了要造反,一旦败了,跟他的人全得遭殃。

    长史笑了笑:“我是有家口拖累着,轻易不能离开,要是找到新的差事,立马就走了。”

    赵秀看他一眼:“听说陆言要去徐州当刺史。”

    长史愣了一下,朝身后那巍峨府衙看去,忽然笑道:“那我还得在这里待几年,万一陆言杀过来了,我也好给他开门不是?”

    赵秀不置可否,站在大街上:“就送到这吧,我走了。”

    “这银子——”

    “我娘是柳家人。”

    长史:“遭瘟的,你早说自己是十姓子弟啊!”

    赵秀:“我爹是卖狗肉的。”

    “……”长史郁闷着笑了一下,仍旧把荷包塞给赵秀:“替我给樊璃吧。”

    赵秀从荆州动身时,三三叼着国师写的纸条来到成王府,把纸条交给谢遇就急急忙忙的跑回京郊。

    明天陆言就要动身北上了,它得回去和爹团聚。

    三三窜进院子,蹲在陆言寝房外。

    粘稠密集的低喘声钻进耳朵,三三趴在地下,黑黝黝的眼睛透过一丝门缝朝里望去。

    床上的人被一只手扣着肩膀,咬着唇攥紧床单,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臂上刻着几枚突兀的红印。

    “……!”青年剧烈一颤,惊慌的抓住床柱。

    三三一歪嘴无声嘲笑樊静伦,钻进厨房,追着老鼠跑了一圈,一抬头,黑眼珠直直盯着半空的黑袍青年。

    小猫愣了一会儿:“什么东西?”

    青年不像人也不像鬼,眼上覆着一根黑色缎带,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揭开锅盖,锅里正温着几碗菜,他看了一会儿,撕下一只鸡腿啃了,把骨头丢给三三。

    三三大怒:“你偷吃我家的肉,给我啃骨头?!我爹还在教训奴才,等他出来揍你!”

    青年缓缓面向它:“他给你取名三三?”

    小猫气急败坏的跳上灶头,自己抓过鸡头叼着,盖上锅盖呜呜呵斥一声:“咋了?你有意见?”

    青年面无表情:“挺好。”

    他说着飘出门,把厨房门口的铃铛轻轻拨了一下。

    主屋里,陆言忽然停下动作。

    樊静伦失力瘫下去,一把抓住陆言手腕:“去哪?”

    陆言披上衣衫,轻轻给樊静伦盖上被子:“烧水。”

    他推门出去,迎着阳光看向那厨房门边的铜铃:“阿雪。”

    青年在院子里停了一瞬,飘走时说道:“我欠楚温惜一个人情,你替我还。”

    陆言抬头向那声源方向望去,视线跌进一片虚空:“怎么还?”

    从院外飘来的声音空灵悠远:“谢遇来杀樊璃破障。”

    “你去告诉樊璃,只有丞相府能护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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