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很快就失望了。
我听见他笑了一声,是狞笑,带着残忍:“也对,有陆凝也的帮衬,你们怎么搜得到她的踪迹。”
我还是低估了萧牧野。
他永远都知道怎么折辱我。
我绝望地闭上眼,抱紧伤痕累累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萧牧野像是彻底酒醒了,他方才不足为道的茫然和彷徨都像是我臆想出来的。
我期盼他发现我死了,念着过去的一星半点我对王府,对他的付出,替我确认父亲母亲的下落。
但我依旧失望。
我无数次在萧牧野这个男人身上体会到心寒,体会到被踩入泥潭的绝望。
“给太子再下一剂猛药,”萧牧野森寒地立在风中:“他不是有力气耍手段么?将茨洲的案子闹大!”
茨洲…是陆凝也的辖区,他此次离京,就是因着茨洲出了事。
萧牧野想干什么?
洲郡都是百姓民生,他难不成已经斗到朝无辜的百姓下手!
这个疯子,一味独断地以为我与太子有关联,不惜下这种狠手!
我震惊地浑身都颤抖起来,可我伸出手,发现我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凝不成形。
“王爷!请慎思!”司珏急声阻拦。
“司珏,你近来想法越发多,怎么,你也被她的表相所骗,认为她与整件事情没有关系?!”
我冷笑,他不信任我就罢了,还怪罪司珏。
连司珏一个外人都知道维护我,他呢?
我尽心尽力四年的丈夫,将我的真心喂了狗。
司珏已经不敢再说。
萧牧野转身进了孟冬宁的屋子。
我不想进去,于是独自蜷缩廊下,望着天光渐明。
很奇怪,往日只要萧牧野睡下,我便应该跟着失去意识,但今夜整整一夜,我的意识始终清醒。
天光大亮,孟府一片热闹欢腾。
晨起时,饭厅里的饭菜丰盛无比,彰显了孟家的富贵。
萧牧野的眼下竟然有一片清灰,与他坐在一起的孟冬宁则面色红润,神清气爽。
她如愿以偿,带着新妇的娇羞,给萧牧野布菜。
“王爷,您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我死的那日是四月二十六,如今过了八天,五月初五。
我忘不了,今日是萧牧野的生辰。
过去四年里,每一年到了今日,我都会在萧牧野醒之前,去小厨房里亲自为他做一碗面。
从揉面,到高汤,我从不假手于人。
因为见过他躺在床上,重伤之下生死未知的样子,因此每一年他生辰,我都想用长寿面表达我对他的祝愿。
希望他平安喜乐,往后一生无忧。
等他醒来,祝他生辰快乐。
萧牧野似乎有一瞬间的怔忪:“什么日子?”
“你怎么连生辰都不记得?”孟冬宁一副拿他毫无办法的模样:“幸好冬宁不曾忘记。”
满汉全席,心爱的妻子。
萧牧野面前的一切,显得过去四年我的那碗面寡淡无味。
我想起来,他从前吃我做的面,都没什么表情。
大概为了我的面子,他会全部吃完。
我从前以为吃完了面就是喜欢,就像我以为他将我就在王府,就是在意我。
但我现在知道,萧牧野不过是将那些当成理所应当。
因为是我不顾阻挠要嫁进王府的,所以理所应当给他当牛做马。
但他会对孟冬宁布置的饭菜说喜欢。
“这汤是我亲自炖的,王爷觉得好喝吗?”孟冬宁说着,故意露出手背烫红的一块。
萧牧野喝了一口,他不知为何看起来像在走神,嘴里却说:“好喝。”
“那就好。”孟冬宁僵笑着将手收回。
我冷眼旁观,到底是不同的,从前我追问他面好不好吃,他只会神色很沉地看着我,不说话。
但原来,萧牧野的夸赞也能轻易说出口。
我已经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觉得受伤了,也还是难过。
难过我太把自己当回事。
难过萧牧野那么矛盾,他既然觉得我轻贱倒贴,为什么又坚定地相信我与陆凝也合谋?
离开孟府时,满府上下喜气洋洋。
孟氏还拉着孟冬宁的手,故意大声道:“趁着年轻,给王爷生个孩子,相夫教子才是,你千万得以王爷为重。”
“我知道的娘,我自然是万分想要孩子。”
孟冬宁说着,又娇羞地望了萧牧野一眼。
“王爷!”
只听司珏一声惊呼,扶住在门槛上绊了一脚的萧牧野。
他今日走神的厉害,竟然连门槛也没有注意。
“王爷上马车歇一会儿吧?”司珏忧心忡忡:“您这几日脸色实在难看,属下请大夫为王爷瞧瞧?”
萧牧野确实有些憔悴。
因为我对他太过了若指掌,所以细微的变化我都能看得出来。
眼下有一层显眼的乌青,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
——我知道为何我一夜清醒了。
之前我都会随着他的入睡而意识昏沉,但昨夜我睁眼到天亮。
代表萧牧野也一夜未眠。
但我想不通,他跟孟冬宁刚圆房,心上人就在身边,为什么会睡不着觉。
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了,我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满身伤痕。
孟冬宁已经紧张地扶过萧牧野,满脸心疼。
“王爷,不如再歇一歇?您昨夜劳累——”
“不必了,回王府。”
萧牧野有些迫切地下了马车。
王府的下人都在门口迎他,但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最后顿在原地。
我这时候意识到有一些不对。
从在孟府开始,他就好像在找谁。
下人拦不住他,孟冬宁追不上他,我被他极快的脚步拽着走。
浑身上下都很疼,可我无力摆脱。
萧牧野去了饭厅,他在饭厅环视了一圈,没到午膳的时辰,桌面空荡荡的。
雕花的高脚几上,没有往日我布置裁剪的牡丹。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很久。
我后知后觉地觉得,或许他终于开始不习惯,觉得府里少了一个人。
我一个大活人,死了七天,他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吧。
但是没用了,我已经死了啊。
萧牧野紧紧盯着我平日放牡丹的地方,大约是一夜未眠,眼底有深红的血丝。
而后他又迈步离开饭厅。
我以为他要回孟冬宁的紫檀苑,可他去的竟然是后厨。
这地方他几年也不会踏足一次。
小厨房的下人见了他,纷纷露出惊恐。
大概这几日,他在我身上的诸多做法令王府多了下人胆怯。
他本就不是个和善的主子。
萧牧野谁也没管,他迈进去,在里头巡视了一圈。
瓦罐上小火煨着汤,点心摆在笼屉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管家祁叔快步走来:“王爷找什么?可是饿了?老奴这便让下人们去准备,厨房污垢,王爷还是回前院歇着。”
“面呢?”萧牧野沉声问出这一句。
我恍然,原来他是因为不习惯生辰这一日没吃到长寿面,因此找到厨房来。
何必呢?
他只要吩咐一声,午膳的餐桌上,定然少不了一碗佐料丰盛的长寿面。
我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的场景,疲惫不堪。
“王爷是要吃面?来人,还不快去准备!”
霎时厨房忙碌起来。
“王爷,是老奴考虑不周,”祁叔看着萧牧野的脸色请罪:“往年您的生辰都是王妃大早起来亲手操劳。”
萧牧野蹙起了眉:“她亲手?”
我忍不住冷笑。
从前的长寿面确实都是我一手张罗,从不假手下人。
我以为萧牧野至少是知道的。
但原来,他以为那些面都是下人做的。
是啊,在这四年,我在萧牧野心底的位置,何曾比得上一个下人?
“是是。”祁叔怕自己说错话:“王妃说,亲手为之,才有诚意。”
萧牧野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我在想,是不是他觉得,自己习惯吃的长寿面,竟然是出自厌恶的人的手,因此他觉得不能忍受了。
但祁叔不明所以,还妄图替我说话:“第一年,王妃显然没入过厨房,切面时伤了手,下面时又烫伤了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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