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谢府一派安静。
或许是下马威功效好,这几日倒是没人来烦我。
一道身影落在我面前时,我尚在捣弄药材。
从前就喜欢这些,比起经商,研制药物要有趣的多。
我抬眸时,抱剑而立的身影面无表情:“你写的信?”
“是,”我端详他半晌:“你们的规矩我清楚,雇佣你,便只为我办事?”
“银子给够,可以。”他淡声道。
谢司遥没钱。
但在王府步入正规后,我曾经给父母亲攒过一笔养老的钱,数额不低。
现在为了查清事态,我要动那笔钱。
“你跑一趟,取你要的那笔钱。”我说了个地址。
他皱了皱眉:“我们的雇佣内容不包括偷。”
我笃定地承诺:“算借,我很快还回去。”
对方应该是没接到过这么奇怪的委托,但也没在追问,往我指的地方去了。
我坐在院子里,思绪繁杂。
我还是沈妙缇的时候,没少跟各大镖局打过交道。
而由此引申出来别的民间组织,比如杀手,比如私人雇佣,都不在少数。
这些人只认银子不认人,酬劳越多,办事越得力。
我缺这么一柄剑。
周拓就是我往后在京都的剑。
所有东西都重新开始,当初疑点重重的事情,李夙的死,孙蘅的死,爹娘命丧賊手的契机巧合。
当初皇后为何会对萧牧野道出西郊山头,就像她早知道爹娘被劫去了一般。
这背后还有迷雾未解。
另外,关于我出事,孟冬宁又插手了多少。
还有在水深火热中的亦芷。
我都要一一查清和弥补?
唯一的遗憾是那个孩子——没来得及见一面的孩子。
“姑娘!怎么在伤自己?”
我垂眸一看,才发现掌心被我自己抠的鲜血淋漓。
风吟心疼地给我上药:“您是吓着了吗?没事的,等嫁入赵家,姑爷定然会护着姑娘的。”
我没见过赵庭安,不过:“风吟,永远不要靠男人。”
变心的时候,男人才是夺命的刀。
我亲身尝过被萧牧野一刀一刀把心挖空的痛苦。
也许是我神色狠厉,风吟讪讪地嗯了一声。
在风吟眼中,我定然变了许多。
但面对她,我说不出口谢司遥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我叫她去打探谢府和京都半年来的境况。
“皇帝病了,”风吟给我研磨着药末,边与我说:“听闻近半年来频频宣召太医,外头都传,是不是要变天了。”
我没什么反应。
皇帝这人,我见过几次,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病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那成安王说是也病了,就是赵家背靠的那位异姓王,也不知道是不是京都晦气——”
我手上包药的宣纸被撕破。
‘嘶啦’一声轻响。
风吟没察觉这个细节,还自顾自地说:“听闻是因为王妃的失踪,半年前京都闹得沸沸扬扬,他另娶妾室,误会王妃背叛,后来找到一截白骨,此后他便一场大病,至今未见好。”
我有些心烦:“兴许是做了亏心事。”
萧牧野后悔的样子我见过,可那是几条人命换来的,我不觉得他可怜。
他不会死的,如今不是照样与孟冬宁浓情蜜意么?
“我也觉得王妃可怜。”风吟小声说,并且看了我一眼:“不过那些离我们太远,成安王若是不行了赵家定然会另择良主,我瞧那太子也不错。”
陆凝也。
我眼前穆地浮现太子的脸。
神情阴鸷,冷血无情的陆凝也。
他给萧牧野那一剑,算的上干脆利落。
这两人本就斗的你死我活,这半年萧牧野大病,想来陆凝也应该好过些。
但我又清楚,皇帝不喜太子。
“姑娘想什么呢?”风吟在我面前招手:“出神的厉害。”
我回神,想起正事:“我们回来有四日了吧?”
有些事该做了。
回谢府的第四日,我第一次出现在饭厅。
那日我发难谢司媛,谢饶也不曾找过我麻烦。
不知是不在意,还是因为有赵家,他为了攀附所以隐忍。
饭厅里山珍海味铺满了一桌,与送到我院中的清汤寡水全然不同。
见我来,饭厅的气氛沉寂了一瞬。
坐在主桌上的男人,大腹便便,想来就是谢饶。
手上戴着一串金的翡翠的指环,生怕人不知他有钱。
见了我,也是眼梢一瞥。
他一左一右,环坐着两个美妇,穿着雍容,应当是谢司婧和谢司媛的母亲。
再往下是老二老三。
圆桌上没有我的位子。
谢司媛翻了个白眼:“你还敢来?这桌上可没有你的位置!”
“这就是司瑶吧?”妾室萧红云倒是站起来,殷切地来搀我的手:“我近来忙,还未去看过你,住的习惯吧?”
“劳烦二夫人挂心,病了几日,无大碍。”
有什么忙不忙的,将我当透明罢了。
说着,我朝风吟道:“风吟,搬张椅子过来,再添一副碗筷。”
椅子搬过来,风吟不知放哪。
“放父亲旁边,”我盈盈一笑:“我有话要说。”
其余人瞬间虎视眈眈。
大约以为我要套近乎。
从前在王府,我也当过几年家,气势若输人,那就失去了主动权。
谢饶这才放下筷子,看向我:“说什么?”
坐下后我慢悠悠夹了菜,填了几口五脏庙。
谢司媛沉不住气,又讽刺了几句,但我自若无人,慢条斯理喝了半碗汤。
才开口:“我母亲从前给我留下过一个布庄当嫁妆,跟您说一声,我明日便要去看看。”
这布庄的地契幸好风吟收了起来,没落入谢饶手中。
“野鸡也想当凤凰,布庄你说给你便给你?这是傅府的东西!”
我‘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
“我没问你,把嘴闭上。”
从前在王府生气,我知道自己是有些凶的,谢司媛被我吓住了。
“安静!”谢饶突然拍了桌子。
桌子为之一震。
我咄咄逼人:“父亲总不想落下别的口舌吧?说起来如今的谢府,也是当年我母亲留下老宅改建——”
“放肆!”谢饶呵斥:“准你回来,你还敢争家产?”
“家产另说,我如今只要布庄。”
我倒了杯茶放他面前:“这几年布庄生意难做吧?我接手这个烂摊子不好么?”
这几日我不是什么都没做。
东城那间布庄占地很大,可都被掌柜的蛀光了。
谢饶阴恻恻看我一眼,抬手喝了茶。
“你要接手,给你就是,玩关门了,你辜负的就是你母亲的心意。”
明明急着脱手,这人比我想的还要虚伪。
谢司媛还觉得不服气:“爹!凭什么给她!”
“好了媛儿,你若是要铺子,爹给你另外的玉石店,你跟死人争什么。”
我在袖中握紧了拳。
谢饶这副嘴脸,令我想起某些人。
死人二字轻飘飘吐出,好似过往给了他根基,让他得以在京都崭露头角的女人,只是一块破布。
起身时,我故意踩上谢饶的脚。
待他嘶声呼痛,怒瞪向我,我才一笑:“不是故意的。”
离开时我路过萧红云,她望着我目露恐慌。
呐呐道:“你真是司遥吗,从前胆小怕事…”
“你想说什么?”我不在意地笑笑。
她更慌张,拉着谢饶问:“老爷记得我们一年前在商会见过的成安王妃么?妾觉得怎么、怎么……”
觉得我像沈妙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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