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宾客几乎沸腾了。
如果说长公主第一箭成功射中存在偶然的话,那么紧接着的这三箭已经向众人完美展示了她真正的实力。
舞姬们心中忐忑,因此舞蹈动作幅度比往常小,即便如此,那些个“靶心”毕竟是在移动的状态。
一共四箭,全部射中了舞姬手中的物件,这是不争的事实。
接下来那些稍微有难度的彩头,即便射不中,也不会有人为此感到失望。
这毕竟是女儿家。
能达到眼下这种准头,已经实属不易。
四个舞姬既已完成了当活靶的任务,纷纷怀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欣幸陆续离开舞台。
剩下的舞姬们却更加紧张。
她们或头顶杯盘器皿,或手中持箸夹着一物,要么是离头脸太近,要么是靶心目标太小,总之难度绝对比方才射中的那些高。
“公主,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宁可射空箭。”
宋炳文没有其他看客那么轻松,给出的建议也颇为慎重。
有了希望,就会有无尽的期望,于是但凡落空一次,都会显得后继乏力。
可是空箭总比见红强。
好好的开弓宴,若是当真伤了人,见了血,那就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同时也正中了夏书音的圈套。
宋炳文坚决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无妨,我有数。”
魏福音朝他莞尔,转瞬又放出一箭。
宋炳文来不及确认,只听一声清越的金属声!
转头看去,一位舞姬仍旧保持手扶于头顶的姿势,只是头顶的那只银壶已经落到了地上,虽未被箭矢贯穿,壶身却有一道清晰的印记,显然是地上那只箭留下的。
夏书音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克制着嫉恨找回自己的声音,“箭不在靶上,这不算射中吧?”
一直乖乖坐在席间不想惹是生非的宋清柔此时再也坐不住了。
“怎么不算?开弓礼用的箭是钝头,就是怕箭矢无眼,伤着宾客,能用钝头箭击中银器并留下痕迹,已经颇为不易,你还想怎样?!”
“柔儿!圣上面前,不得放肆!”
宋老侯爷其实挺高兴的,女儿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该做的样子还得做。
宋清柔不服气地轻哼,对上好友的视线,却见阿音正朝她眨眼睛,似乎在安抚她。
“既然夏二小姐说不算,那这一箭就当本宫没有射中吧。”
宾客们唏嘘哗然。
公主明明射中了,却还做此让步,真是胸襟开阔,气度不凡。
夏书音原本十分得意,可是当她看到众人钦佩和感叹的目光,直气得牙根痒痒。
魏福音对着被打断的舞姬们展颜,“大家不必紧张,就当本宫不存在,像往常那样跳舞,你们的动作越流畅自然,我越能找到准头,但是也请相信本宫,绝不会为了意气之争而让你们受伤的。”
此话一出,舞姬们莫名觉得心安。
夏诗筠的目光也在一瞬间与魏福音对上,对面没有躲开,夏诗筠却悻悻地移开了视线。
阿音看她的目光和看其他舞姬的目光没什么不同。
不带悲悯、嘲讽,不带怨怼、仇恨,更不带分毫血亲之间的感情。
像一池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她在她那里,和一众舞姬一样,不过是个平等的生命,值得她慎重拉弓,但也……仅此而已。
夏诗筠掩下心中那种细微的落寞和难堪,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脚下的舞步。
“——叮!”
又闻一声尖锐激越的脆响,舞姬害怕地闭上眼睛,感到头顶一轻,手中空无一物。
再看那地上。
一只银质杯盏被箭矢贯穿,箭口洞穿杯盏的裂痕处翻卷起来,而箭头已经烂了。
用钝箭穿透银器,可见拉弓的力道和放箭的速度是何等的势如破竹!
“穿透了!”
“这……这怎么可能?”
魏福音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这该死的御弓,死沉死沉的,她的胳膊快断了。
这下就连魏谦也呆坐在椅子里愣神。
这就是阿音真正的实力?
他的阿音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身本事?
宋炳文敏锐地察觉到魏福音手臂的不适,眼下也管不了其他,大步流星地上前检查。
“怎么了?我看看。”
魏福音捂住持弓的那只手,“没事,刚刚那一箭太拼了,擦破了虎口。”
她后悔了。
为了打夏书音的脸,刚才有些上头。
她忘了明日还有秋猎,真正的比试在后头,一来不该弄伤自己,误了正事,二来,太早暴露实力,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宋炳文和她想的一样。
他颇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严厉,让他老子远远看着都觉得后背发凉。
臭小子!
怎么敢对长公主这样不敬?
然而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儿子接下来的动作。
宋炳文从魏福音的手中夺过御弓,暂时放在一旁,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细细查看起来。
魏谦一怔,下意识沉了脸色,却见贺贵妃正拿一双眼睛盯着他,只能暂且按下心中不悦。
“痛不痛?”
宋炳文顾不上其他,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帕子,仔仔细细替她包上手掌。
魏福音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只觉好笑。
“比起虎口这一点点破皮,主要还是手臂酸的厉害,这御弓太沉了,我用着不习惯。”
宋炳文闻言,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夏书音一眼。
要不是那个疯女人,公主何必受这种罪?
“后面几箭别那么较真,得不偿失。”
“好,你放心,本宫不会让自己再受伤了。”
不远处,夏家众人神色各异。
夏炀眉头微挑,一脸恍然大悟,低叹着“原来如此。”
徐氏好奇,“炀儿,你说什么?”
“宋小侯爷当日得知公主要回朝,倒比我这个当兄长的都激动,我只当他混不吝,忙着看热闹,后来又见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成了公主的侍卫,看来他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
一直没搭理过弟弟的夏烨冷不丁地插进话来。
夏炀笑,“大哥忘了?咱们小时候,小侯爷说将来要娶阿音,看来,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夏烨的脸色僵硬了几分。
他当然没忘。
当年因为宋炳文这句话,他没来由地烦他,看他横竖不顺眼,后来就不许他来国公府上了。
夏烨紧盯着殿上动作亲密的二人,烦躁地起身。
“烨儿,你去哪儿?”
“去外头散散酒气。”
徐氏不悦,“你妹妹还在台上生死难料……”
“两个都是我妹妹,母亲说哪个?”
夏烨语气冰冷,引得徐氏一顿。
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冲,夏烨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轻拂徐氏肩膀。
“母亲放心,筠儿不会有事。”
按照阿音的性子,后面几箭,她宁可放空,也不会拿自己的手开玩笑。
夏烨离席后片刻,魏福音又重新拿起了御弓。
她感受到虎口火辣辣的刺痛,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头。
还剩四箭,她的手已经没办法保证准头,忍一忍,随手放四支空箭,不至于伤了自己,也不至于伤了别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夏书音却突然扬声打断魏福音拉弓的动作。
“公主受了伤,不如接下来的四箭就免为一箭,我长姐口中那只秋海棠是今天开弓宴的头彩,公主既然箭无虚发,只要拿下头彩,便算完成了开弓礼,诸位以为如何呢?”
众人只觉夏二小姐今日总算说了句人话,纷纷点头称是。
宋炳文气得想骂人。
去她祖宗的箭无虚发,如此捧杀,是要把人逼到绝境!
魏谦犹豫,不发一语。
如果可以,他多想直接发话,开弓礼到此为止,看谁敢有异议?
可是今日阿音代表的是皇家体面,若是虎头蛇尾,倒显得他决策不善。
“阿音以为……夏二小姐的提议如何?”
“臣妹没有意见,皇兄做主便是。”
魏福音似乎早就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目光里带着一种对他不抱有任何期待的了然。
这种眼神深深刺痛了他,却让他无话辩解。
宴厅外突然传来一道慵懒的男音。
“好热闹的开弓宴,臣弟来晚了,还请皇兄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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