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炳文一整晚都在提防着魏辞。
偏生今晚的宴席,魏福音和魏辞的食案紧挨着,和并肩同席无甚区别。
他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魏辞却像丝毫没有察觉似的,中途还给魏福音斟了几回酒,添了几回菜。
宋清柔看着兄长这样愤懑的模样,禁不住叹气。
她自然能看出哥哥对阿音的心思,只怕郎有情妾无意,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于是她忍不住拿话点他,“哥,若是他日阿音出嫁了,你这御前带刀侍卫一职,是不是就该卸任了?”
宋炳文本来就僵冷的一张脸瞬间连最后一点温度也消散殆尽。
眸中更添几分落寞。
可是又仿佛早就想通了似的,转眼脸上挂起半开玩笑的闲懒不羁。
“我和我这把刀,一起给她当陪嫁,也未尝不可。”
宋清柔觉得他简直是疯了。
她完全理解不了,但是表示尊重。
“阿音是个最有主意的,特别是回朝以后,连我都看不透她,只是哥如果能一辈子保护她,将她也当做自己的妹妹来待,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宋炳文睨她,“原来在这里候着我?”
宋清柔捂着嘴笑,“是你自己说的,可怪不得我。”
反正,她是没有这样博大的胸怀,能看着所爱之人同旁人共结连理。
她突然就神思飘摇,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了东离质子那一桌。
沈言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唇角扬起弧度,朝她遥遥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宋清柔的脸“刷”地一红,不自在地偏头,手中却别别扭扭端起酒杯,拿袖口掩着面,抿了一口酒。
宋炳文看着魏辞来气,可是也挤不走人,索性眼不见为净,偏头同妹妹认真聊起天来。
“今夜圣上便要兑付秋猎头筹之赏,想好向他讨个什么赏赐了没?”
不问还好,一问,宋清柔的两颊又烫热了几分。
宋炳文神经大条,一脸好奇,“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宴席才开始,到底喝了多少杯?”
宋清柔瞪他一眼,背过身去不让他看,目光却又不由得向某个方向偏。
另一头,夏家人的案席上。
夏炀心不在焉,不时看向入口处。
“不必看了,她在帐中赌气,不会来的。”
夏烨自斟自饮,头也不抬地提示。
夏炀站起来,“我端些吃食去瞧瞧。”
徐氏脸色一黑,“不许去!爱吃不吃!圣上都没发话,你急什么?”
夏炀背脊微僵,嘴上争辩着,“到底是公主……”
“什么公主!?公主在席首坐着呢!”
夏炀默了默,最终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他知道夏书音为什么气得连晚宴都不参加。
与其说她对秋猎头筹势在必得,不如说是对圣上许的赏赐势在必得。
她要的,是魏谦可以满足她的一个愿望。
天子之诺,一言九鼎,只要在伦理纲常和规矩体统之内,任凭她发挥,魏谦为了皇室体面,必得依她。
对于夏书音来说,随便讨一个郡主的封赏,便有机会重新骑到魏福音的头上,如今痛失良机,叫她如何不怄?
又或者,她也许不会替自己讨一个封号,而是直接讨一旨婚约?
夏炀鬼使神差地看向远处,目光落在那质子席面上最耀眼夺目之人身上。
裴衡正同邻席的鸿胪寺少卿对饮,接受着对方的恭维。
“衡公子救下长公主,虽然未能拿下头筹,却也立下大功一件,一会儿圣上定会大肆嘉奖,只可惜薛某投在公子身上的赌资,却是血本无归啊……”
裴衡饮尽杯中酒,朝对面抱拳。
“裴某谢过薛少卿青眼,只是自古乾坤无定局,胜负总无常。今年秋猎结果虽有意外,却也合情合理,裴某心服口服,还请薛少卿也莫要为此遗憾。”
裴衡说到这里,突然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从桌子底下推到薛少卿腿边。
“偶得此物,只是裴某一介俗人,难辨好坏。听闻令尊最是喜玉之人,烦请少卿代为转交,替某鉴赏一番,日后登门亲取,再向令尊请教一二。”
薛少卿笑得眼角眯成了一条缝,宽大的袖口掖住桌角,口中说着“岂敢岂敢,家父素喜收藏,却也不懂鉴赏,前些日子就险些被黑心商贾给骗了……”
说罢袖口一收,再看那桌角处,已经空无一物。
裴衡扬唇,另又斟了一杯酒,朝薛少卿提盏。
“今年的岁贡迟了些,父君已在调度,文乾虽连年征讨边陲,也不过是为了自保,避免被割据的命运,还请少卿在朝中替某向圣上转达父君的拳拳之心,我文乾臣心未改,忠贯日月。”
“自然,自然,这也是我们鸿胪寺本分之所在,无需公子多言。”
二人又饮了两盏,才转回自己的席位。
沈言之立刻凑上来,细声细气地不忿,“那可是你最值钱的玉佩,就这么给他了?”
裴衡不言语,只专心拿筷子拨着盘中的吃食。
沈言之气不打一处来。
“他才投了多少钱?有我输的多么?既押了注,那就愿赌服输…可惜了你那块玉佩,都够他输上一百轮的……”
裴衡冷眼扫他,警告他闭嘴。
“一会儿领赏,说辞都准备好了么?”
沈言之闻言,蓦地消停下来,脸色黯淡了几分。
他抬眸看向宋家席面的方向,正好又对上宋清柔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
看见他也在看她,她冲他嫣然一笑。
这丫头,一点儿藏不住心思。
他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也许,待会儿,她也笑不出来了。
有太监站在阶上比了个手势,席间歌舞停了下来。
太监捏着嗓子唤,“请宋家嫡女宋清柔、东离临越郡子沈言之上前领赏。”
宋清柔浑身微微一震,还未站起来,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沈言之反应比她快些,很快来到她的席前,朝她伸手。
“走吧。”
宋夫人看着沈言之这张脸,横竖不顺眼,又见他要牵女儿的手,更是气得转过脸去。
可惜沈言之扶宋清柔起来以后,很规矩地撤开手,让她挑不出一点错来。
宋清柔察觉到他主动撤回的手,却感觉一阵若有所失。
好在只是那一瞬间。
她紧紧跟上沈言之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宴厅中央迈去。
她根本不在乎母亲的想法,甚至别说母亲了,连今日座中所有宾客的想法,她都可以抛之脑后。
也许是今晚酒意上头,更或许是她昨夜就已经思虑清楚——今天晚上,她要做一个大胆的抉择!
又或许,都不需要她的行动,他便已经向圣上开口……
两人并肩走至阶前,她偷偷打量一眼沈言之,不知不觉红晕又爬上耳尖。
嗯,自己的终身幸福,自然要靠自己争取!
“恭喜二位,拿下秋猎头筹,”魏谦停了手里的酒杯,看着阶下二人笑道,“不知你们分别想向朕讨个什么愿望?宋家小姐,你先说说。”
宋清柔手心的汗意更甚,行了个礼,一开口,嗓音微微发涩。
“臣女…想请言之公子先说。”
魏谦点头,“也可,公子言之,便由你先说吧。”
沈言之提袍,恭恭敬敬地跪下,向魏谦行了一个大礼。
礼毕,伏在地上却未起身,脸几乎贴到了地面。
宋清柔紧张到几乎站立不住,下一秒,听见男人清亮冷肃的嗓音从地面传来——
“臣东离临越郡郡子沈氏言之,恳请陛下放臣东行,回归故土。”
席间安静了瞬间后,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惊讶地盯着沈言之跪伏在地的背影。
宋清柔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言之的声音从地面钻上来,像严冬之日的冰棱,直冲着她的脚心刺进去,凉意从下往上蔓延至头顶,寒彻她的全身。
“言之……你说…什么?”她喃喃地问,声音细弱得随时要破碎。
沈言之仍旧伏地,并未回应她,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宴厅里回荡:
“臣父如今城池尽失,贬国为郡,老无所依,病重难愈,臣想趁父君仍在世时,略尽最后一份孝心……”
“还请圣上应允,臣定当万死以报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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