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久,孙巧芳继续开始说:“后来,白宇来找过我几次,他痛哭流涕,跪下来求我原谅他。可是,我实在太难过了,我觉得我无法原谅他,只想逃避。
到了第二年年中,也就是1983年,白宇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去办离婚手续。我就跟他去了,从头至尾,我们没说过一句话。
等出了民政局,他突然抱住我哭了,他对我说:‘小芳,我对不起你,欠你的,下辈子我一定还给你。’
然后,我就哭着,在他背后,看着他走出了我的视线。”
清雨嘟囔:“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孙巧芳擦擦眼睛:“如果我当时有你的敏感,结局可能会有些不同吧。我当时还没意识到,那竟然是我和他此生的最后一面。
不到半年,我就接到白教授的电话,说白宇去世了。
原来,他在和我办离婚手续前,刚刚在体检中查出了胰腺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当时他还和红红在一起,红红听到这个消息,一周之内,就搬出了那个家。
后来我才知道,是白宇把红红介绍到了卫康,本来红红的学历是不符合卫康要求的。
红红加入卫康后,白宇又利用自己在医院和兄弟医院的各种关系,不到一年,就帮助红红拿到了不少订单。”
清雨想起,刘宁确实说过,孙红红学历一般,也说过她负责的甲方在一年内就有了进展。
孙巧芳的情绪又波动起来:
“等我到了医院,白宇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遗体。
医务人员看着我抱着他的遗体放声痛哭时,我听到他的一个护士同事在我的身后气愤地低声说:‘装什么装?早干吗来着?’
这个时候,我的感觉,竟然是‘后悔莫及’。
如果我当时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至少最后这段时间,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孙巧芳伸手抽纸的动作突然凝固在半空中,因为她看到对面的清雨,正在满脸痛苦,泪如雨下。
吴涛也听得很难受,但是他低声对清雨说:“小雨,冷静。”看清雨用手挡着脸,根本收不住,他对孙巧芳说:“孙女士,对不起,您休息一下。”
吴涛拉着清雨的手臂,把她带出了询问室。不方便回办公室,他拉着她走到院子里。确认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安全角落,他让清雨坐在台阶上:“小雨,在这坐一会,冷静冷静。”他坐在清雨身边,轻拍着她的后背。
看着清雨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吴涛问:“小雨,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清雨摇摇头。
吴涛逗她:“我以为你又想吃米线了。”眼看没有达到预估的喜剧效果,吴涛又说:“小雨,天天请你吃饭都没问题,但是咱们天天这么哭,肯定不行的,对不对?”
吴涛又气愤地说:“这个孙红红,也是够该死的。”
清雨哭着制止他:“吴涛!不可以对死者说这种话!”清雨脑中划过的,是她不尊重死者时,雷毅落在她身上的巴掌。
几分钟后,两人回到询问室,清雨说:“对不起,孙女士。”
孙巧芳看了看桌上已经见底的玻璃茶壶,对吴涛说:“吴警官,可以再加点热水吗?”
吴涛起身,拿着壶走了出去。
孙巧芳看着清雨:“清雨”
清雨吸了吸鼻子,打断她:“抱歉,孙女士,我们问询要求必须两个警官在场,您能稍等我同事回来吗?”
孙巧芳慢慢地继续说:“红红的事情,一会再说。我只是想问问,你在害怕什么?”
清雨愣了:“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对您的经历,感到难过。”
孙巧芳没有移开目光:“清雨,等你再活几十年,你就会发现,害怕和难过,其实很容易分清。”
清雨感到,自己的保护壳,正在无声的碎裂。还好,吴涛回来了。
清雨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阵发懵,但是她还是努力地理清思绪:“孙女士,那1982年之后,您就再也没见过孙红红了,对吗?”
孙巧芳点头:“是的,想来很奇怪,我们明明在一个城市,却没有偶遇过。”
清雨问:“那后来,您就一直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一直到出国吗?”
孙巧芳又点头:“是的,白宇去世后,我把他的骨灰送回了南兴。白教授见了我,说白宇给他留了一封信,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后来,我没再结婚,一直平静地生活。
直到1990年,我爸爸去世,弥留之际,他要我向他保证,放下过去,放过自己。
爸爸葬礼上,红红还是没有出现。我没有她的电话,我问哥哥能不能联系到她,哥哥哭着抱住我说:‘小芳,爸爸不想见她。我求求你,就放过自己吧,行吗?’
白教授来了,他抱着我,对我说:‘小芳,白家对不起你。’
我不能同意,我哭着告诉他:‘给白家带来不幸的,恰恰是我。如果白宇不是和我在一起,他根本不会知道孙红红是谁。是我!把魔鬼,带进了他的世界里。’
那次离开南兴,哥哥很快去了美国,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自己已经生无可恋。
直到1992年,我接到白教授的电话,他说:‘白宇说,欠你的下辈子还给你。老师觉得不行,这辈子就要尽量补偿你。小芳,听老师的,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白教授,为我争取到了英国的进修名额,并积极的为我多方沟通,帮我最终获得了留在英国的机会。”
清雨轻声问:“孙女士,那您放过自己了吗?”
孙巧芳的目光迎向清雨:“也许吧。”
清雨又问:“那为什么今天,您会穿着红色的衣服?”
孙巧芳笑了:“我对孙红红说过,这辈子,我不会再为她做任何一件事情。我今天刚下飞机,我只是,没有刻意去换衣服而已。”
她又看了看清雨:“清雨,有时候,命运真的很残酷。看到你,我就想起,那个还没有见识过命运的自己。我真的希望,你永远不会有机会见识,到底什么才是命运。”
终于送走了孙巧芳,清雨觉得:故事很惊人,但是,除了了解了孙红红的个性,却并没有获得更多信息。
吴涛说:“一会再回办公室吧,你的眼睛肿得厉害,咱们在外面先缓缓。”
两人又在角落的台阶上坐下,相伴无言。
沉默了一会,清雨拍了一下心不在焉的吴涛:“吴老师,你在想什么?”
吴涛说:“我在想你的那个逻辑,真的会是成正比的吗?”
清雨不解:“什么成正比?”
吴涛振振有词:“你说,如果小朋友不听话,揍他的时候,真的是揍得越狠,他就会越听话,越乖吗?”
清雨笑了,她马上明白了吴涛的不怀好意,她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逻辑有道理,但是实操起来有难度。”
这次轮到吴涛迷惑了,他盯着眼前的机器:“难度在哪里?”
清雨说:“虽然我认同这个逻辑,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舍不得下狠手揍你啊!”
吴涛笑起来:“不许没大没小!不过,不得不说,郑清雨,最机灵的就是你!”
吴涛想了想不对味,又严肃地说:“不过,我奉劝你也别太自信,吃定我就是不忍心。”
这一次,清雨真的启动了机器:“刚才,孙巧芳给我上了一课。吴涛,不是我小看你。这个判断,我还是真的很有自信。因为这个逻辑的地基,正是你吴涛的价值观。”
晚上下班,雷毅看了看清雨的脸,他顽皮地一把抱起她:“小姑娘,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清雨不想和他聊孙红红,她搂住雷毅的脖子,避重就轻:“吴涛呗,他说我要是不听他的话,就要揍我。”
雷毅笑了:“我都不信,你那么聪明更不会信。咱们局里,最不可能揍你的就是吴涛。”
清雨伸手去拽雷毅的耳朵:“雷老师,不对吧?最不可能揍我的,难道不应该是你吗?你现在是不是就在找揍?”
雷毅抱着清雨往前走:“不对,张老师和我,是最可能揍你的人,因为我们有惩罚你的权利。”
清雨急了:“不行,我不允许!你又不是我爸爸。”
雷毅笑着说:“听这意思,张老师可以。”
清雨一阵心酸,她想起了张志强在医院里对她的言语威胁:“当然也不可以了,而且张老师对我那么好,他绝对不会的。”
雷毅心不在焉地问:“小雨,我问你,如果张老师有一天真的揍你,你会怎么办?”
清雨硬气地说:“那我就打回去!”
雷毅认真起来:“第一,他肯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第二,如果你连老师都打,雷老师可都要打你屁股了!雷老师教你,记住,你唯一的选择,就是哭给他看!只有让他心疼,他才可能下手轻点。”
两人正走过一座桥,桥下是一条河水。清雨正在想着怎么反驳,雷毅走到桥边,把她放在栏杆上,话锋一转:“既然你不给我揍你的权利,那我就把你扔河里吧。”说着就要松开手。
清雨抱紧他:“雷毅,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清雨突然想起孙巧芳和白宇的生离死别,难过起来。
雷毅放下她,哭笑不得:“我说小雨,哭什么?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把你扔河里吧?”
清雨抱住雷毅,难过地问:“雷毅,你永远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雷毅又抱起她:“好了,郑小姐,再胡思乱想雷老师真的要揍你了,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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