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树梢枝头。

    皇宫,宣和殿。

    殿内早已熄灯,房间昏暗,床榻之上的少年额间都是细密的冷汗,双眉紧蹙,呼吸急促,睡得极不安稳。

    “江月眠!”

    惊叫着从梦中惊醒,谢行舟满头大汗,就连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心脏抽痛,坐直了身体,大口的呼吸着。

    这突如其来的大叫吓得顺和从外间的软榻上咕噜了下来,没顾得上自己跌的发疼的屁股,顺和急忙掌灯进了内殿。

    “主子,可是又做噩梦了?”顺和有些担忧的问着,随后便将殿内的烛台一一点亮。

    殿内瞬间被点亮,谢行舟像是还未从梦境中脱离,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前方,脸上还带着些许睡意。

    他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缓缓转头看向顺和,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之色。

    “太好了,你还活着。”谢行舟喃喃自语。

    “什么?主子您说什么?”顺和方才本来就吓到了,如今主子说话的声音这么低,他一时之间没有听清楚。

    没顾上顺和的话,谢行舟继续开口问着,“顺和,江月眠呢?”

    “江九姑娘?”顺和挠了挠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江九姑娘当然在国公府了,主子,您可是梦到江九姑娘了,奴才方才迷迷糊糊的,仿佛听到了你叫江九姑娘的名字。”

    “自从前日见了江九姑娘,您便连着做了两三天的噩梦了,要不,奴才让太医来给您瞧瞧吧。”顺和有些担忧的说着。

    “是啊,在国公府,她如今还在国公府。”谢行舟低声呢喃,语气中皆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回过神来,谢行舟又恢复了素日那沉静内敛的模样,嗓音有些嘶哑,开口道,“没事了,你去睡吧。”

    “主子,要不还是……”顺和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见谢行舟又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再听他说话,便只好住口。

    顺和无奈,也只能留下两盏烛台,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房间。

    顺和又回到了软榻之上,只是这回他可睡不实诚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面止不住的寻思着,主子这些时日经常梦魇,看来明日他还是应该去太医院请两个太医才是。

    床榻之上,谢行舟紧蹙的双眉却迟迟没有舒展。

    前日江月眠的那个眼神,谢行舟迟迟忘不掉,那双眼,那副神情,狡黠机灵,不似孩童般,分明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江月眠。

    思绪逐渐也回到了上一世。

    …………

    “不!!!!!”

    亲眼所见那匕首插进江月眠的胸膛,那素日被风吹着都要喊疼的娇气小姑娘,结结实实的替自己挡了一刀。

    瘦弱江月眠倒在自己怀中,温热的血液流出,染红了她最喜欢的云锦织霞披风。

    按住她受伤的伤口,大声地呼唤着身边的人快去找太医,可是哪里按的住,温热的血液不断的从他指缝溢出。

    “谢行舟,我好冷,你抱紧我。”血液流失,身体也止不住的发颤,江月眠只觉着眼前谢行舟的轮廓也逐渐模糊起来。

    将她搂进怀中,用身体替她取暖,谢行舟目眦欲裂,拼命的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他怕了,这么多年,就算在战场上刀尖舔血,就算是迎战千军万马,再危难的时刻,他也从未这般怕过。

    他怕江月眠离他而去,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他喜欢记挂了她多年,费尽心思的娶到了她,还未好好的去呵护她,去疼爱她,她便要离自己而去了。

    眼中一滴泪悄然滑落,落在了江月眠的额间。

    江月眠察觉到额间一抹凉意,心中感叹谢行舟这个冰块脸竟然还会哭,是为自己吗?

    因为自己快死了,因为自己结结实实的替他挡了一刀。

    江月眠的气息已经逐渐微弱,面上却还撑着笑道,“谢行舟,原来你不是只有一个表情啊。”

    “可是你的这个样子真的好丑,我从未见过你笑过,如今我快死了,你朝着我笑笑好不好?”

    嘴角轻提,谢行舟嘴角噙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见谢行舟这样,江月眠不由得笑了起来,可是她的胸口越来越痛,身上也越来越冷,她舍不得许多人,舍不得爹爹,舍不得娘亲,舍不得哥哥们,舍不得外祖母,还有,她舍不得她眼前的谢行舟。

    这三个多月,他们耳鬓厮磨,自己终究还是对这个冰块脸动了心。

    只是,怕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江月眠却还是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情意,嘴硬说着,“谢行舟,我本不想替你挡这一下的,可是你是个好人,你是个好皇帝,这大胤不能没有你。”

    “等我死了以后,你可要要给我风光大葬,我这个人最好面子了。”

    “还有啊,你若是要续娶了别的女子,一定不能比我好看。”

    将她揽在怀中紧紧的,似乎只要是他揽得紧,江月眠就不会离开自己,语气中压抑的哭声已经止不住,“怎么会?娇娇是我见过全京城最好看的姑娘。”

    江月眠轻笑出声,似乎是很满意谢行舟的答复,江月眠眼前已经彻底看不清东西,素日灵动的双眸变得空洞,喃喃自语道,“我可是为了皇帝挡刀,死后一定会成神仙的,等我成了神仙,一定会保佑你们的。”

    “谢行舟,你好好的活下去,好好活……活下去……”

    话音刚落,靠在谢行舟肩上的头蓦然垂下,灵动鲜活的江月眠在他的怀中逐渐变冷……

    他的妻子,长眠了在她二十岁的那一年。

    初雪落下,大胤皇帝抱着皇后娘娘的尸身,在雪中整整坐了一天一夜,任凭身边侍卫大臣劝了许久,都未曾离开。

    摸向她早已凉透了的脸,看着她苍白的唇色,他的小姑娘平日最爱漂亮,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替她的唇涂上颜色,就仿佛江月眠还在时那样和她说这话,轻声道,“江月眠,你的唇色真好看,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般好看……”

    轻轻的掸落江月眠发间的雪,继续说着,“你看,咱们这也算是白头偕老了。”

    景昭元年,皇后江氏为护皇帝遇刺身亡,景昭帝大悲,辍朝三日,追封江氏为昭宁皇后。

    十年之间,景昭帝空置后宫,夙兴夜寐,整顿前朝,是大胤史上最为人称颂的明君。

    这十年当中,谢行舟也一直在命人去寻找大胤最德高望重的高僧——了空大师。

    据说了空大师佛法无边,得他指点,便可超脱六界之外,不受轮回之苦,更甚者传言,了空大师可以令人起死回生,这才是谢行舟要寻找他的原因。

    谢行舟最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为了再见到她,他什么都愿意试试。

    派人去寻了十年,终于在塞外寻到了了空大师的踪迹。

    了空大师却言,若是要见他,便要素衣步行,亲自前来塞外。

    将朝中之事交代妥当,在这十年当中,谢行舟早已经就确定了储君人选,命镇国公和丞相辅政,自己身边未带一人,步行前往塞外。

    待谢行舟站在了空大师面前时,已经是三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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