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凤英并不是空手而来,还有两天是端午节,她给陈家带来了两盒粽子。
这是陈秀丽第一次吃到课本上写的,这种为了纪念屈原而发明出来的特殊食物。
陈秀丽小心地拨开暗绿色的粽叶,白色的糯米里夹着一颗硕大的红枣,散发着一股她从未闻过的清香味道。
入口软糯香甜,有点像黏大米饭,但比它好吃得多。
弟弟陈立业向来喜欢吃甜食,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嘴里塞得满满登登,他问王萍,“妈,我们吃了粽子,后天过节还吃鸡蛋吗?”
王萍又给他剥了一个粽子,送到他的碗里。
“吃,初一的鸡蛋我都做好记号了。”
和南方过端午,吃粽子,划龙舟不同,东北部分地区的端午有自己的风俗习惯—不吃粽子,吃蛋。
端午一早,家家户户都要煮上几十个蛋,鸡蛋,鸭蛋,鹅蛋,有什么煮什么。其中以五月初一下的蛋最好。传言那天下的蛋吃了可以预防肚子疼,所以初一的蛋都会被打上记号和其他蛋区别开来。
这个记号也打得极具地方特色,用手指在荤油坛子里抹上一层油,再去灶坑里蹭上一层烟灰,混合了猪油的烟灰就成了最好的颜料,轻轻抹在蛋皮上,即使煮熟了,也绝不会掉色。
吃蛋的时候,也不是像平日里那样用桌子磕碎蛋皮,而是要举行一项特别受孩子欢迎的活动—顶蛋。
孩子们在这一天的早晨,会想尽一切办法,挑出家里最硬的那颗蛋,拿到学校,和同学们比拼,谁都希望自己的蛋会是那颗赢到最后的蛋王。
男孩子在忙着找出最硬的那颗蛋,女孩子也有独属于这个节日的仪式感—染指甲。
山里生长着一种根部发红的芨芨草,采来以后洗干净,和明矾一起捣碎成糊状。在晚上睡觉前,取适量的糊糊放到指甲上,再用一种像猪耳朵一样肥大,俗称老母猪哼哼的草叶包上。
一夜过后,指甲就会变成红色,这样染出的指甲不会轻易褪色,可以持续好几个月。
陈秀玲举着被姐姐包好的十根手指,颇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姐,你刚刚往里面加了纽红,能行吗?”
陈秀丽打量着碗里剩余的芨芨草糊糊,想给陈秀玲脚指甲也包上。
“放心吧,如果只用芨芨草,染出的指甲发黄,加点纽红颜色才正,你就等着吧,我肯定让你的指甲是班里最漂亮的。”
陈秀丽包完妹妹的脚指甲,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丝线,搓了些五彩绳,趁着陈秀玲睡着,系在了她的脖子,手腕和脚腕上。
忙完了陈秀玲,她又去陈立业的屋里,给陈立业也绑了几根。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秀丽把陈秀玲叫起来,她们要去山里的一处泉眼洗脸。
这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流传下来的规矩。
对于这些村里大大小小的规矩,王萍往往是得过且过,不想瞎折腾。但是陈秀丽却很坚持,她喜欢折腾,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有意思。
这处泉眼是从地下直接涌上来的泉水,冬暖夏凉,这个时节过去,水温只有几度,凉气逼人。如若是冬天,水温非但不降,反而还升了几度,正是因为有了这湾泉水的注入,黄泥岗的河水即使在数九寒冬,也不会冰封,在冬日里的早晨时常雾气缭绕,仿若仙境。
陈秀玲因为起得早,眼睛还有些睁不开,被凉水一激,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摊开自己手掌,看着粉红色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光,心里美的直冒泡泡。
下午,陈秀丽去镇上割了一斤肉,仓房里还有一桶冬天吃剩的酸菜,她捞出两颗,给家里人包了一顿酸菜饺子,算是好好过个节。
饭桌上,王萍吃着饺子,又看着小女儿漂亮的指甲,颇有几分感慨。
“你现在倒是什么都能干,将来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也能是把好手。”
陈大发怕她说错了话,及时岔开了话题。
到了晚上,王萍关上门,小声说,“她早晚都要知道,你干嘛不让我说?”
“大过节的,你跟她提,这不是找着不痛快吗?”
王萍有些犹豫,“好不容易长大了,能帮衬家里,你却想把她嫁出去,我看,要不算了,再缓几年,她才刚毕业几天哪。”
“你脑子进水了!”陈大发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他瞪着王萍,顾忌到陈秀丽或许还没睡,他又压低声音,“整整5万块的彩礼,就是嫁个城里人也不是这个价儿。”
“彩礼是多,可你能光看彩礼吗?比秀丽大了整整9岁,还是个鳏夫。本来因为小业的事,高中没念上,她心里就难受。现在你又让她嫁人,说到底,还是委屈了她。”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们老周家的条件,别说是在咱们村,就是整个太平镇,都是数一数二的。齐凤英是镇医院的大夫,周炳仁是中学的校长,我听说他还是省里有名的画家,画一幅画老值钱了。”
和陈大发一门心思奔着周家的条件不同,王萍的顾虑更多一些。“我眼睛不瞎,知道他们老周家条件好,可是你不能光看条件啊,大军比秀丽大了九岁,要是差的少,我也不说什么,我总担心,差的多了,过不一块去。而且,他先前还死了一个老婆,该说不说,万一他克妻呢?”
“我发现,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拖后腿,这些年,家里日子没过起来,就是因为你,怕这怕那,成不了一点事。”
陈大发烟瘾犯了,拿过烟笸箩,为自己卷起旱烟。
王萍横起一脚,把烟笸箩踢了个底朝天,“陈大发,说话要讲良心,不管怎么说,那是你亲闺女。女的嫁人就是再找一个家,找的不好,一辈子吃苦受罪,就像我,找了你,这辈子甭想过上好日子。”
陈大发看妻子和自己急了眼,也不敢抽烟了,他把烟叶搂起来,重新装到烟笸箩里。
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怂,对王萍解释,“我再浑也不至于坑自己闺女,在咱们村,大军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老爷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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