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杜君惠家,南京的一处临街而建的中西合璧民国风格的二层楼。
郑律成略显疲惫地走来。他的衣装已比一天前整洁了许多。外衣搭在肩上,一手拎着小提琴,来到小楼前,但没有马上登门的意思,在门外停顿一会,方走上门前踏步,叩响门铃……
在没有听到楼里的动静时,他再次叩门……门开了。
开门者是杜君惠丈夫李奎光。
李奎光:“是律成啊,你这是刚从上海回来吗?”
郑律成:“我刚下火车。大姐在家吗?”
李奎光:“在,进来吧。”
郑律成进门……
郑律成走进客厅,被请到沙发坐下。
李奎光:“你待一会,我上去叫她。”
李奎光走上楼去……
坐在沙发上的郑律成很快有了睡意,他把头靠在沙发背上想放松一下,不一会就感觉眼睛很难再睁开了……
杜君惠在处理一些紧急事务,李奎光站在门外说:“律成从上海回来了。”
杜君惠:“哦,去了有几天了,稍等啊,这几个人的材料今天晚上必须送到八路军驻宁办事处,延安方面急着要的。”
李奎光:“你把材料先封好,晚上我送过去。”
杜君惠麻利地整理着一摞材料……
南京大韩民国临时政府,这里原来是一座老式酒店的前厅,现在是“大韩民国临时政府”的办公场所,面对正门处挂有韩国太极旗,前厅和过道的边上也临时摆上办公桌……
办事人员出出进进一片忙碌。
从一则楼道里的办公室里走出两个人,他们是临时政府主席金九和朴健雄。
二人边走边聊……
金九:“健雄啊,临时政府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团结。我向来主张,在民族危亡的时刻,放弃党派之间的分歧。我已经多次提出了韩国国民党、朝鲜革命党、韩国独立党等各党派的统一方案。”
朴健雄:“你的这个方案我看了,我是支持的。”
金九:“只可惜各党主张的利益不同,建议也都是无果而终。”
朴健雄点点头……
金九:“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再跟若山兄和你,我们一起再发起一个倡议,提出更加明确的现阶段朝鲜革命的政治纲领,并号召停止各团体的地方分裂和派系摩擦,在团结第一的目标下重新建立一个单一的组织。”
朴健雄:“若山兄已经到武汉筹建义勇队了。”
金九:“我不是说今天就办嘛,你把我的意思带给他就行了。”
朴健雄:“放心吧,我会带到的。”
金九:“另外,我们说好的事情,你也要尽快给我个答复。”
朴健难:“我会的。”
二人握手告别……
在杜君惠家的客厅,李奎光和杜君惠走下楼梯,发现郑律成已睡着了,杜君惠把沙发边上的一条薄毯拿起来给郑律成盖上,但郑律成醒了。
郑律成:“杜大姐。”
杜君惠:“你这是怎么了,累成这样?”
郑律成笑笑:“从上海出来的火车票很难买,到了今天上午才挤上一趟车,一夜都没睡觉,没事的,打个盹就行了。”
杜君惠:“上海方面怎么样?”
郑律成摇摇头:“中国军队损失很大,部队已经撤进城区,日军已经打到苏州河边上了……”
杜君惠:“你没事吧?”
郑律成:“没事,这不挺好的嘛。”
李奎光给郑律成端上水,郑律成几口就喝光了。
杜君惠:“见到克利诺娃了吗?”
郑律成:“见到了。”
杜君惠关切地问道:“去意大利的事情办妥了吗?”郑律成:“哦,我决定不去了。”
杜君惠夫妇惊异。
杜君惠:“不去了?是这次不走,还是下回再去?”郑律成:“永远也不去了。”
杜君惠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李奎光:“律成,去意大利学声乐,可是你梦寐以求的,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郑律成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了……
李奎光:“金元凤那么器重你,要保送你上黄埔军校,你拒绝了,不就是为了能去意大利学音乐吗,我跟君惠都是支持你的。你有音乐方面的天赋,克利诺娃教授又敢以个人的声誉为你担保,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郑律成依然不知如何启口。
李奎光:“罗马音乐学院,那可是世界最知名的音乐学府啊,你,你怎么突然就放弃了呢,我倒是想不通了。”
李奎光几乎要开骂了,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嗨嗨地摇头叹息……
郑律成也很清楚,他的突然改变,会让许多曾经支持过他,呵护过他,甚至宠爱过他的长兄长辈们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伤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失望,甚至让他们蒙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耻辱感。
这种负担使他不得不面对,又不知如何面对。
杜君惠:“律成,不会是……后悔没去上黄埔吧?”郑律成一怔:“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君惠:“有什么想法,说说嘛。”
郑律成在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两天我脑子很乱,也不知怎么了,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我从前线撤下来的时候,我面对那名牺牲的河北士兵,我想说好多话,但我一句也说不出来,我除了叫他兄弟,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第一次感受到哑巴的痛苦……”杜君惠和李奎光疑惑地对视片刻。
郑律成接着说:“还有那些士兵们,他们是在用血肉之躯去阻挡日本人的进攻,用简陋的武器,去跟日军的飞机军舰大炮对抗,阵地前到处是成堆成片的中国军人尸体……他们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守住的阵地,却接到上峰命令全线撤退……我觉得我不能离开他们,不能离开这片正在燃烧的焦土,姐夫说得没错,只有中国的抗战胜利,才有朝鲜的胜利。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对自己说,我要留下来,我要跟他们站在一起,和中国人民并肩战斗……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杜君惠:“你上前线了?”
郑律成:“是的,我去了。”
杜君惠诧异:“你不是说去慰问,怎么跑到前沿阵地上了?”
郑律成:“开始我和杜矢甲,唐荣枚他们在前线指挥所里演唱,突然战斗就打响了,很多士兵就在我的眼前死去,开始我们撤下来了,可我又返回去了……就是在前沿阵地上,我看到了战场真相,我永远忘不了……”
杜君惠:“你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克利诺娃?”
郑律成点点头:“她哭了,她很伤心,我知道,她是被我的拒绝所伤害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心里很内疚,很纠结,我请她原谅,我不知道怎么办。”
杜君惠:“所以你连姐姐家都没回?”
郑律成:“是的,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我知道,金团长也是为我好,克利诺娃教授也是为我好,可我都拒绝了他们,难道……我错了吗?”
杜君惠:“你没有错。只不过,你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路在何方?”
郑律成猛地抬起头:“你说得太对了,我现在很迷茫,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去参军打仗……”
李奎光:“可金元凤三番五次推荐你上黄埔军校你又不愿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郑律成:“金团长对我的器重我心里很清楚,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谈了许多,我也不是没有考虑,但现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让我很难接受。”
杜君惠:“你说的现实是什么?”
郑律成:“国民党手中有那么多的军队,为什么就能把东三省让给了日本人?七七事变爆发,全中国上下都在呼唤抵抗,可国民党的部队依然是节节败退,华北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沦陷了。眼下的华东战场,我看也很难支撑下去。在国民党军队里有多少黄埔毕业生,可为什么打一仗败一仗,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我在战场上看到的是,士兵们都很勇猛顽强,可仗打得实在是窝囊。”
杜君惠:“你想听听红军的故事吗?”
郑律成:“想,当然想了。以前你给我讲过,红军的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还记得呢。”
杜君惠:“红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中国工农红军已经走过了两万五千多里的长征,在长征的队伍里也有许多外国人,其中就有朝鲜人武亭。”
郑律成:“我听说了,大哥、二哥来中国参加革命,武亭早就认识。如果武亭将军也在延安该多好。”
杜君惠:“武亭同志在八路军部队这是肯定的。现在,共产党和中国工农红军在陕北的延安建立新的革命政权,为了民族大业,中国共产党提出抗日民主统一战线的号召,与国民党合作,将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八路军的部队已经开赴华北前线战场,正在与日军作战呢。”
郑律成:“是吗。延安远不远,延安是什么样子?”
杜君惠:“延安现在已经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一大片抗日根据地了,是全中国抗日斗争的心脏。毛主席,朱德,周恩来等同志就在指挥八路军,新四军和各抗日根据地军民对日作战。延安和陕甘宁边区实行的是工农民主政权,在那里人人平等,男女平等。延安还有共产党创办的学校。”
郑律成:“共产党也有学校。”
杜君惠:“是啊,现在延安就有一所大学,抗日军政大学,目前正在筹办另一所大学,陕北公学,我和奎光同志这几天正在为延安陕北公学挑选一批教员,推荐给八路军驻南京办事处。”
郑律成听到这儿,有些坐不住了:“杜大姐,延安有学音乐的大学吗?”
杜君惠:“目前还没有这样的专门学校,不过,听说将来还要创办一些学习研究马列主义理论,培养文化艺术人才的学院。”
郑律成:“杜大姐,我去延安。”
杜君惠眼前一亮:“你想去延安?”
郑律成:“就听你刚才讲的这些,我已经热血沸腾了,我要去延安。”
杜君惠想了想说:“这事你可要想好了,那里的生活可是非常艰苦的,不像我们江南地区,山青水秀,气候湿润。听说,那里是黄土高原,冬天很冷,水也很少,住的是窑洞。”
郑律成:“窑洞?”
杜君惠:“就是在山上挖出来的洞,装上门窗就住人了。”
郑律成:“冼星海说过,他在法国留学的时候,生活也很艰难,他坚持下来了,考上了巴黎音乐学院,艰苦的环境更能磨练人,更能激励人们去奋发努力。再说,红军,八路军、毛主席、朱德都能住,我为什么不行。大姐,我去,我一定要去。”杜君惠:“好吧,不过这事你还是先回去跟姐姐、姐夫好好商量一下。去延安就意味着要投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要走一条与你现在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革命道路,要接受共产主义理论,要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郑律成:“没问题。我大哥、二哥不是和你们一样,都是共产党员吗,三哥也是朝鲜共产党,他们走的道路,就是我要走的路。再说,靳山大哥不是也在延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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