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战意彻底沸腾的朝廷军,不可小觑。
栅栏之下,先是涌来密集的盾阵。
这些人都是装备精良的盾甲士,将盾牌首尾相连,举的密不透风。
大多数箭矢都被挡下,也只有迫近时飞下的石头能有效杀伤。
在疯狂的攀附中,偏将军江宁让人打湿绳索,再用绳索去拖拽燃烧的栅栏——将火引向许破奴防守的那一重营门!
比起作战的决心,贼军和禁军是无法比较得。
贼军见火则避,而禁军中则冲出数十个死士,试图借火突破营守。
因火焰迫人,上方的箭石有所削弱。
唐继业又组织起撞木、破城锤,猛烈招呼着栅栏。
“取水来!”许破奴在上方大喝。
嗤——
等到水泼下时,最严重的营墙已摇摇欲坠。
嗖嗖嗖!
几根绳索飞上,套住了最外围那一重栅栏。
守军反应迅速,取利斧断绳。
周汉目光冷冽,对身边人吩咐了两个字:“上火牛!”
“是!”
很快,军中牵出几头黑色野牛。
这种牛天性暴躁,受伤后更会应激失去理智。
士兵将它们牵到营墙不远处,再取布条束上它们的眼睛,随后往牛的后半身刷上火油。
做完这一切,将它们的脑袋瞄准后营墙所在,点火!
野牛像被点燃的炮仗,发出疯狂之声,狠狠撞向营墙所在。
轰!
终于,那面营墙再也经不起折腾。
外围的木制栅栏崩的稀碎,里面填入的土石洋洋洒洒滚落下来。
“杀!”
正在突墙的军士们大叫着向缺口中冲去。
“快,将缺口堵住!”
里面的贼军将校也慌乱指挥着。
双方在缺口处竭力厮杀!
朝廷军推进、推进、再推进一段距离后,便很难再进了!
因为对方在营墙后建造了一个又一个栅栏、哨塔。
当你走进缺口,就像探身洞中。
不但需要解决面前之敌,你的头顶还不时会有利刃刺出。
一名体积甚大的校尉在开路。
他披着厚重的甲胄,手里拿着一面巨铁盾,也不持刀,只是在通道里横冲直撞。
四五个贼兵捻枪而上。
他大喝一声,用肩膀抵住盾牌,身体往前猛地一撞。
咔嚓!
枪身折断,几人吐血横飞。
就在他得意时,忽然听到顶端传来一声犀利的响声。
其人不愧军中将,反应敏捷,迅速往旁边一侧。
长枪擦过铁盔,带起连串的火星。
这名校尉将盾牌短驻,探手抓住长枪,只用力一拽,上方那人便跌落下来。
不等他起身,校尉用铁盾下方一砸,登时将他咽喉压碎!
“呵!”
他得意短笑一声后,身体猛地一晃,两眼浮现恐惧,吃力往上翻去。
红的血、白的脑浆,从他额顶流下。
扑通!
这名开路的校尉倒下后,后方更多的贼军涌了出来,倒压回来。
“我来!”
披挂举槊的周汉亲自出阵。
这位皇子确实不负勇名,他的力道刚猛而又霸道,手里的大槊或刺或劈,连杀十数人。
原本有所低迷的气势,再次为之一振!
本就被冲开的缺口,因亲兵扈从们带头、其余甲士紧随,又被冲开了一些。
见状,朝廷军中呼声高拔:
“破营!”
“破营!”
似在回应自己的部众,周汉步伐略退半步,大槊又猛地向上切出,砸出一片血雨。
甲士们当即呼啸,沿着他两侧冲进前去。
“差不多得了!”
砰!
骤然,一声巨响。
一名甲士横飞而出,另一名则被拦腰斩断。
甲片崩了一地,上半身匍匐倒下,尚未死去,艰难惨嚎,向周汉爬来。
许破奴扛着大刀,挡住了周汉去路:“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周汉冷冷一笑,也不答话,手猛地一抖。
嗖!
大槊发出可怕的破风声,刺向许破奴面庞!
后者轻松闪过后,他又改刺为劈。
许破奴将刀格住大槊顶端的锋刃,踏步往前,一把捉住槊杆,右手单臂擎刀反劈周汉。
周汉亦换单手捉槊,另一只手抽出佩刀迎击。
两人交手数合,又同时舍了大槊,双手持刀攻杀在一块。
许破奴所持是标准的大刀,其人又力道无穷,虽出身平民,但自幼搏杀,未从名师,都是战场上练就的杀人术。
没有章法,也无需章法;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搏杀已成了一种本能。
就如森林中走出的猛虎,杀人那是烙印在血肉中的本领了。
周汉所持之刀造型颇为古怪,介于环首刀和大刀之间,整体呈青色。
此刀名吞吴,为太祖皇帝征战天下时所用。
往后历代皇嗣中,若有战功卓著者,可暂授此刀杀敌。
因常年染血,刀锋部位沁成了黑红色。
而周汉也天生神勇,自幼从名师,号称皇族之中武勇第一人。
两人你来我往,厮杀二三十回合。
当!
两口刀再次交击在一块。
火星迸溅中,许破奴手中大刀被砍出一个更深的缺口。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色,继而化作贪婪,哈喇子都要流了出来:“真是好刀啊。”
“好刀可砍贼头!”
周汉目光森然,带着一抹疯狂!
随着交战深入,看到敌人营盘如此布置后,对于事实他已有数了。
唯一赢得希望,便是踏碎此营、斩杀此人!
刀锋如波涛一般连绵不断。
两人刀势愈发凶猛,周围的人难以靠近。
很快,他们战至一片破碎的木营旁。
呜——
两口刀都爆发出压迫般的风声,随即狠狠轰在一块。
当啷——
一声刺耳响声,大刀刀刃竟被斩断!
许破奴愕然:“有这种事?”
终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死去!”
在他发愣瞬间,周汉复攻而来。
许破奴只能持刀柄乱砸。
他又一次抡起刀柄砸向对方时,周汉却不曾闪躲,反而将手臂举起。
啪!
刀柄砸在臂铠之上。
周汉手臂一抖,剧痛钻骨。
许破奴的力气太大了。
虽然刀杆不足以破防,但依旧隔着臂铠震裂了手骨。
不过,周汉非但没有痛呼,反而露出森然笑意:“死去!”
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杀死面前的敌人!
堂堂皇嗣,竟用如此搏命的打法,许破奴都被他吓了一跳。
只能将身往后一仰,砸入一片倾倒的木制哨塔下。
轰——
“将军!”
许破奴的突然失利,让周围环绕的河东军瞬间丧胆。
许破奴是公认的河东第一勇士,是当前守军的主心骨。
若是他殒命于此,那……
“好!”
“无敌!无敌!”
与之对应的,是周汉身后朝廷军的欢呼大喝。
整个战场的对决,已落到两名主将身上。
彼辈之胜负,便是众人之生死!
周汉眼中,也爆发出兴奋的光彩。
我会赢得,胜利一定属于我!
我将踏平河东!
我将沐一身功勋回朝!
像老六那种废物,连仰望我的资格都没有!
念及此,他踏步追入,再度挥刀——
哗!
半倾的哨塔下,一根巨木横出。
那是哨塔的立柱,需数名壮汉合力才能抬起。
此刻,这根柱子横着扫出一个圆,将周围的一切通通砸碎。
在巨木后方,则是许破奴那张咧嘴直笑的大脸:
“这玩意还挺趁手,你试试!”
“什么!?”
周汉骇的眼珠子一突。
嗡——
巨木扫来,他已退无可退。
下意识以右臂抬刀竖起,往左边挡去。
在本能的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周汉就后悔了!
无论刀、枪、剑、戟、棍这样遮挡都是没问题的。
可这是根柱子啊!
哪里挡得住?
砰!!!
刀锋和巨木接触刹那,锋利的吞吴便完全卡入了木身中。
巨木吃着刀锋,依旧狠砸在周汉左肩上。
咔擦——
那是骨头或折或断的声音。
下一刻,周汉整个人被砸飞出去。
“殿下!”
胜负又在顷刻间逆转。
原先欢呼的扈从甲士们狂拥上来,直冲许破奴!
“来来来!”
许破奴仰天大笑,巨木再横:
“看我横扫万军!”
他扛着巨木,踏步走上倒塌的一角哨塔,以取高处之优。
呼呼呼——
巨木挥动的风声骇人无比,像是野兽在嘶吼。
砸的迫近的甲士、骑兵横飞!
“杀了他!”
偏将军江宁大吼一声。
他将铁枪端在手,催马加速,向对方所在跃冲而去。
将至倒塌的哨塔下时,许破奴发现了他,一声雷吼:
“起!”
他两腿一沉,本就坍塌的哨塔被踩得更沉一分。
他将巨木竖举而起,两手抱住尾部,又奋力往下一砸。
铁枪探出——
轰!
巨木落下——
连人带马,砸成一滩血泥。
当巨木被再次拔起时,尾端黏糊糊着挂着许多血肉内脏。
许破奴立在塔顶,将巨木往肩上一扛,吼啸如雷:
“河东许破奴在此!还有谁来?”
这一声大吼,彻底粉碎了周汉的傲气。
江宁用性命给他争取到了时间,使他被左右扶起。
左臂半废,吞吴已失,但他依旧本能的捉了一口刀在手。
不过,他的眼神已黯淡了下去。
唐继业正在组织大军撤出:“殿下,得撤了。”
作为疆场老将,他一眼便知当前局势:没机会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周汉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前的许破奴:“替我效力,保你不失车骑将军之位。”
依当朝军制,以大将军为最高,骠骑为次,车骑再次。
车骑将军,是绝对的军中第三号人物!
“我是河东人,只效力于河东。”
“朝廷救不了河东,郭公可以。”
许破奴嗤笑一声:“再说,你一个手下败将,哪来的脸?就凭你是皇子?”
铿!
说话间,他将嵌在巨木中的吞吴拔下。
“刀我收下了。”
“你的脑袋,一并送我吧!”
言讫,举吞吴杀来!
唐继业当即吼道:“撤!”
……
凌晨的风,刮的人遍体生凉。
许破奴以守为主,并未追太远。
周汉撤了出来,正依着一块巨石。
军中的医师割开了他的袖袍,露出骇人的左臂。
小臂肌肤呈黑紫色,且已肿起,整个小臂像是个随时会破的脓包。
肩部皮肉炸开,可见当中被折损的白骨。
这样的伤,即便好了,将来力量也将大打折扣。
幸好伤的不是右臂……
唐继业走到周汉面前,正想向他禀报伤亡情况。
“有奸细!”
周汉忽然开口,脸上满是杀气,显得狰狞可怖:“一定有奸细,否则敌人不会准备如此周全!”
“还有,老六没有策应我们进攻箕关,才使我有此败!”
唐继业是疆场宿将,也是官场老油条,即刻明白周汉的意思:输已经输了,但锅一定要甩出去!
否则,这么一场惨败坐实,全军自周汉往下,全得戴罪!
“殿下说的是……”他刚想附和,又猛地想起了什么:“可我们得活着回朝。”
“活着回朝?”
周汉猛地抬头,脸上涌起一股苍白:“是!是!我们现在未必能活着回朝……”
一旦大营被拿下,自己将被困死在河东。
“继业。”
“末将在!”
“你轻装速归,告诉皇甫龙庭,务必坚守待我归来!再有,让他向对岸求援,请求从雒京城中调援军来!”
“是!”
——朝廷大营——
“得撤了。”
看着几处被攻破的缺口、看着营外七八万的贼军,皇甫龙庭摇头一叹。
“撤?”身边家将面色一白:“将军,我们撤不得啊。”
“如何撤不得呢?”
“我们撤了也必然要死!”家将语气急促:“不战而走,致使主力沦为孤军被困……车裂!”
“车裂也要撤。”
皇甫龙庭摇头,语气很坚定:“大河以南的主力都被调过来了,我们一旦死在这,雒京将无屏障。”
“届时郭镇岳一鼓渡河,将雒京震动;哪怕他打不破雒京,国家也难免一场震动啊。”
“将军……”
“好了!”
皇甫龙庭大手一挥:“传我令,收集营中火油干柴,集中于第一道营盘。”
“点火之后,全军后撤渡河。”
“将多余的船只烧了,将渡桥拆毁。”
“是!是!”
家将满头大汗,连连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二皇子他们……”
“天子重于皇子。”皇甫龙庭一挥袖。
轰!
唐继业距营还有十数里地时,便瞧见大营所在,火光冲天。
隔这么远,给他热出一身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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