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一支笔,君臣功过录。

    若非万不得已,没人愿与史官为敌。

    史官看似无足轻重,与朝堂政局无关紧要,但却默默记载了千秋功过,兴衰荣辱。

    寻常史官看其不惯寻个由头杀了也便杀了,可枢密使家的史官谁敢动?

    那一动,可不就是自掘坟墓,等同于将刀递给对手。

    是以,对于史官,最好的做法是敬而远之。

    “祖父父亲以为如何?”方云庭看着二人问。

    方敬和从惊震中回神,很是意外地审视了方云庭两眼,随后看向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虽已年迈荣养在家,但曾经也是叱诧朝堂的人物,且阅历丰厚慧智过人,他的看法十分重要。

    多年来方敬和做出重大决定前,都会过问方老爷子。

    方老爷子郑重颔首,“此计可行。”

    以定北侯府和方家的能力,给方云庭谋个史官的职位并不难。

    “如此既能使人忌惮,也能明白告知方家立场。”

    只忠于君主朝堂,无关党派。

    只是……

    方老爷子目光如炬地盯着方云庭道:“你既有如此盘算,非是只为做个史官吧。”

    翰林院编修,不过七品。当然,若是做到翰林学士,官阶倒也不低。

    面对方老爷子洞察一切的眼神,方云庭不敢撒谎,“孙儿是方家人,自是以光耀方家门楣为己任。”

    方老爷子闻言笑了,“知熠,你且起来,我同你表兄下一局。”

    谢知熠依言起身,站到后方观棋。

    这是方云庭第一次同方老爷子对弈,也是他第一次入方老爷子的眼。

    方云庭深藏若虚多年,今日初露锋芒,叫所有人刮目相看。

    就连一旁闲话的方氏和卫氏,也大感意外。

    她们不懂朝政,但懂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一局棋罢,方老爷子哈哈大笑,定北侯喜声恭贺方家教导有方。

    方敬和听了这话略有些惭愧。

    这些年来,他们根本没怎么管过方云庭,也不知方云庭这些本事,都是从何学来。

    难道是国子监的夫子?

    姜还是老的辣,方老爷子镇定从容,没有去细究,只说了句闲散话。

    “云庭啊,往后得空多来松鹤堂坐坐,陪老头子我下棋解闷。”

    明白人都明白,方老爷子这是打算亲自教导指点了。

    “是,孙儿遵命。”方云庭恭声应下,不卑不亢。

    方云野不动声色地打量,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二弟。

    方云庭抬头时不期然与他目光相遇,恭谦有礼的微微颔首示礼。

    方云野收回目光,神色平静无波。

    他志不在方家,自也不在意方云庭如何。

    已是午膳时间,下人在花厅摆好丰盛席面,请众人移步用宴。

    这顿饭吃的还算愉快,没再起波折冲突。

    饭后,方老爷子留方云野单独说了会儿话。

    “云野啊,你别怪祖父,方家的门楣需有人撑起,否则我愧对列祖列宗。”方老爷子怅叹。

    方云野点头,“孙儿明白,祖父不必顾忌我。”

    他离家出走多年,老爷子不责怪他,他就已经知足了。

    “祖父知道,你是个聪颖孝顺的好孩子,若你母亲还在,你悉心读书,不会比云庭差。”

    方老爷子话中满是遗憾,还有没能护住他和他母亲的愧疚。

    提起母亲,方云野心中沉痛,紧抿着唇没说话。

    方老爷子见此面上愧色更显,“你可是怪祖父?”

    方云野沉吸口气,艰难开口:“我知道祖父已经尽力了,是父亲不喜我母亲。”

    “唉!”方老爷子痛叹,“这是你父亲犯过最大的糊涂。”

    “总有一日,他会悔痛的。”

    悔痛不悔痛,他母亲都已无法复生,毫无意义。

    方云野不想再谈此事,让方老爷子注意身体,别想太多。

    几句试探让方老爷子明白,方云野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父亲。

    人心中各有一杆秤,是非对错自有定论,非他人能左右。

    方老爷子不再多言,只让方云野多回来看看他。

    方云野应下,起身告辞。

    方老爷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痛惜又无奈。

    午后阳光明烈,方云野行走在阳光下,却觉心中冰寒。

    世家大族,再真挚的情感里也裹挟着权衡利弊。

    除了他母亲,这世上无人纯粹爱他。

    坐上侯府马车,车轮滚动后方云野掀起车帘,看着方家府匾由清晰到模糊。

    如同他这些年对母亲的记忆。

    他母亲死时,他才不过十岁。

    他很害怕,怕随着时间推移,渐渐的就记不住他母亲的模样了。

    端阳佳节,街上人潮如织,喧嚣热闹。

    方云野靠着车壁,倦痛地闭上眼。

    谢知熠知他心情不好,没敢出声打扰,识趣地侧过身,装作看车外风景。

    五月的天很有些热了,就连树上的鸟都躲进窝里避暑不再鸣叫。

    院中楸花抓住最后时机,顶着烈日绚烂绽放。

    耳房里的照莹,拿出一只粽子形状的香囊递给木樨。

    “给你。”

    乍一看木樨还以为是真粽子,想说她吃饱了吃不下了。

    话到嘴边,看清是香囊后,木樨赶忙咽了回去。

    “好漂亮,跟真的一样,你在哪买的?”木樨接过仔细观赏,喜爱不已。

    照莹被夸的高兴,微仰着下巴略有些骄傲道:“我做的,外面可买不着。”

    木樨大为惊讶,难以置信道:“你做的?那也太厉害了。”

    不吹不黑,这手艺都能摆摊卖钱了。

    照莹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还要百索吗?我教你编。”

    闲着也是闲着,木樨爽快答应,“好啊。”

    她将香囊系在腰间,照莹拿出五彩丝钱,两人坐在一起编百索。

    门外路过的夏蝉瞧见这一幕,有些怔然。

    她顿住脚步,看见照莹头上戴着橘红色的杜鹃绒花,配上她扬着笑意的脸,明媚又喜庆。

    她今日也戴了纪棠赏的凌霄绒花,是晨起梳妆时照莹帮她戴的。

    她一直劝告照莹,要恭敬纪棠,与木樨茹娘和睦相处。

    可如今看到照莹与木樨有说有笑,两人还背着她一起编百索,她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就好像自己的好姐妹,被人抢走了一样,而她站在门外,像个多余的人。

    夏蝉心中滞涩,皱眉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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