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宁行事低调,不喜招摇,此次出行从简,只带了绯秋一名侍女,除此外便是老实御马的车夫和板着棺材脸的秦亦。
这一路人马里,怕只有秦亦知道春莺楼什么地方。
那是胤都最大的妓院。
相府为门下豢养的杀手在城内备有几处别院,秦亦曾住在别院时,常听见其他弟兄围在一起聊女人。
叶停牧身为祁国丞相,自是不允他们动良家女,暗杀的目标更是不行。如要解决裤裆里的那档子事,他们只能往妓院跑。
杀手过着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指不定哪日便身首异处,想着能快活一日是一日。是以东西两街,胤都秦地,几乎让他们给睡了个遍。
其中秦亦听他们提起最多的,便是春莺楼。
春莺并非指春日黄莺,而是暗喻春莺楼里的男男女女,在床上的叫声婉转动人,如同春日莺鸟。
然而涉世未深的小公主并不知道这些,她甚至误以为春莺楼是处酒楼,正提着裙子,懊恼地带着绯秋往那儿去。
恼的自然是目无尊卑的秦亦。
然而始作俑者浑然不觉,秦亦像看不懂姬宁的脸色,握着剑紧跟在她身后,只隔了一步远。
看见姬宁往台阶上跨时,还蹦了一句,“公主当心。”
沉静目光落在她飘动的裙摆上,像是忧心她走得太急摔了,准备随时伸手扶上一把。
大祁民风开放,春莺楼里不仅有女妓,也有男倌。
是以当姬宁撩开门口垂挂的红珠串帘踏进去时,并没人觉得奇怪。
春莺楼立于国都,开在天子脚下,来客形形色色,非富即贵,像姬宁这般想要尝鲜的美小娘,虽不多见,却也并非没有。
堂中一位正与人攀谈的男人听见珠帘晃响,听见一声“来客”响起,转头看见姬宁,忙含笑迎上前来。
此人似乎是这儿的老板,三十多岁的年纪,生了副多情的风流相,眉眼阴柔,唇润如釉,似是涂了口脂,瞧不出是服侍女人还是伺候男人的。
他不着声色地打量着姬宁,眼神在她腰上的环佩滞留了片刻,又挪开了。
不过嘴角笑意却是深了两分。
姬宁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她已经被眼前所见给吓懵了。
此时方值午时,楼里已是宾客满座,身着片缕的胡女艳妓在台上飞旋起舞,只披薄纱的男妓奏响乐章,更有数名男女围在台下,面色妩媚地唱着淫词艳曲。
大堂中央戏台高设,即便四周坐着五六排宾客,姬宁也能瞧见台上那几近赤裸的艳妓。
街头喧闹,姬宁进门前并未听见楼中动静,哪想会瞧见这种场面。
女人也罢,可那男人,小公主却是第一次见。
秦亦堵着绯秋在帘后站了好一会儿,见姬宁瞧清楚了这是什么好地方,才不紧不慢地用剑鞘隔开珠帘迈了进来。
那男人行至姬宁身前,眉目含情地望着她,浅笑着温柔道,“姑娘瞧着眼生,是第一次来?”
声线刻意压得低沉,就差把“勾引”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可天不遂人愿,没等到姬宁回答,便被一个女人打断了谈话。
“呀!好俊的哥哥——”
那人还没露面,热烈张扬的声音已经传进了几人耳中,紧随着,一道红衣身影从粗壮的房柱后绕出来,款步迈向了秦亦。
那女人面若芙蓉,唇红如朱,和男人长得尤为相似,看上去比他年轻几岁,似是一对兄妹。
可惜隔着老远,便被一柄漆黑的剑鞘抵上了喉咙。
秦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也不害怕,作一副哀怨样瞧着他,装模作样地可怜道,“郎君好无情啊,生了这样一张好脸来春莺楼,却是夸都不让人夸。”
她娇声说着话,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搭上了秦亦的剑鞘,食指顺着上面精雕的暗纹暧昧地抚过,冲着秦亦轻轻挑了挑细长的眉尾。
秦亦面色一冷,剑鞘稍斜,避开她的手,随后往前一送,猛地撞上女人的锁骨,顶得她身形不稳,歪歪倒倒往后退了好几步。
秦亦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但也不想惹麻烦,出手掂着力,没下重手。
可这对兄妹好似没脾气的软菩萨,遇到秦亦这样来者不善的冷面客也没赶人,思绪一转,反倒由此明白了什么。
那男人了然一笑,用方才勾引姬宁时刻意压低的嗓音对秦亦道,“这位郎君——”
秦亦狠狠皱了下眉。
那女人揉了揉钝痛的锁骨,冲身后打了个手势,几名粉面朱唇的男娼女妓立马围了上来,一口一个“哥哥”,一口一个“妹妹”,伸出手来想要把两人给拉进去。
春莺楼多的是矜持客,可再矜持,床上睡过一遭,也会沉沦于男欢女爱的滋味。
他们做生意,有的是留人的手段。
更何况姬宁和秦亦这身气派的装束,怎么看也是通天的贵客。
香腻的脂粉涌入鼻尖,姬宁哪里见过这阵仗,她瞧着涌上来的人,急急往后退。
忽而脚下一个趔趄,没站稳,闷沉的一声响,结结实实砸进了秦亦的怀里。
秦亦举着剑鞘隔开众人,单手环住姬宁的腰,垂眸看着她羞得通红的脸,低声问,“小姐,还在此处用饭吗?”
也不知姬宁那腰身太舒适还是怎么,秦亦搂着没撒手,手臂微微用力,甚至还抱着她往自己身前提了一下。
小公主怕是吓懵了,竟没有推开秦亦,她后仰着头看他,眉心微蹙,润红的唇瓣抿紧,一副擅闯狼窝不知所措的可怜姿态。
台上淫词艳句不堪入耳,姬宁红霞浮面,用力摇了摇头,发上珠钗随之晃动,几声细响,轻轻敲在了秦亦胸口。
前有刺杀一事,今又经此一遭,回府之后,姬宁足足好些日没出门,院门都没怎么出。
但小公主去妓院逛了一圈儿的事不知怎么传进了女帝耳中。
女帝严于律己,克己奉公,从不耽于淫乐。但听闻此事之后,却并未斥责姬宁,而是往公主府里遣了个司寝嬷嬷。
那嬷嬷来时,正值秦亦休沐,他每月只得半日休,早晨去了趟相府向叶停牧禀明公主近况,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迎着烈日回了公主府。
一近姬宁的寝院,秦亦便察觉气氛有些不寻常。
他拦住从院子里出来的侍女,“发生了何事?”
那侍女支支吾吾道,“昨夜宫里来了个嬷嬷,说是奉女帝之命,要教公主殿下那事……”
秦亦听得云里雾里,声音冷了几分,“那事是何事?”
侍女红着脸,“行房事……”
秦亦皱了下眉,“然后呢?”
侍女低着头,“公主不肯,正闹得厉害……”
秦亦放她离开,而后径直推开门进了院子。
院里并不见司寝嬷嬷,却站着十多男子,容貌各异,有如君子端庄,亦有柔和妖媚,但无一例外,皆是千里挑一的好样貌。
秦亦仔细打量过众人,未察觉有何异样后,便抱着剑迎着烈阳靠在院门口,听着紧闭的房门后时不时传出的细微吵闹声,闭上眼不动了。
活似一堵冷脸门神。
房里的话语声越来越响,秦亦站了没一会儿,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姬宁提着裙子气恼地走了出来,言之凿凿道,“我会的,我不要学。”
那司寝嬷嬷紧随其后,半百的年纪,劝得声音都哑了,“既然殿下会,那便是再学一学也没什么不好。”
姬宁不松口,“那你回禀母皇,便说我已经学过了。”
司寝嬷嬷闻言,一句“您这样子哪像是经过人事的”堵在嘴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急得汗都出来了。
姬宁未理会她,提着裙子往院门口走摆明了不肯学。
“唉哟,殿下,”司寝嬷嬷忙拦住她,“老奴奉命前来,欺君之罪,老奴哪里担得起啊!”
小公主恼得脸都红了,仍旧不听,胡诌道,“那你寻个理由回禀母皇,便说我不喜欢她送来的这些人就是了。”
司寝嬷嬷不依不饶,耐着性子问,“那您喜欢什么样的,老奴派人去寻,大祁之下,总会寻到公主喜欢的。”
姬宁气急,往院子里看了一圈,抬手摇摇一指,指了个分外不同的,“我喜欢他这样的。”
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院门口的门神缓缓睁开眼,抬眸看去,恰对上司寝嬷嬷诧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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