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申时,本就阴沉的天色隐约透出几分昏黄,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窦昭昭正临窗翻阅书卷。
念一看了看天色,起身取了火折子,预备点亮桌上的烛台,被窦昭昭拦住了,“用不上。”
念一不赞同道:“入冬了天阴的快,仔细看坏了眼睛……”
话音才落,外间传来动静,宫女进前通传,衷娥来了。
窦昭昭将书收起的功夫,衷娥已经笑吟吟进来,屈膝行礼后表明来意,“窦才人,娘娘备好了陛下爱喝的汤,劳您走一趟,送去乾清宫。”
窦昭昭看着描金的螺钿漆盒,微微蹙眉,流露出为难的神色,“这……”
衷娥上前一步,将漆盒放在了矮桌上,语重心长,“窦主子,今儿在慈安宫您是瞧见了的,太后娘娘偏帮丽妃,皇后已然是委曲求全了,能指望的只有您了。”
“窦才人,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这事追根究底事皇后娘娘替您担了责,丽妃势大,您若不能跟娘娘一条心,就是死路一条了。”衷娥继续施压。
窦昭昭这才一副万般不情愿地点了头,“我自然是跟姐姐一条心的。”
衷娥笑逐颜开,将漆盒推近了些,“那才人记得,喝了坐胎药再去。”
这是要她赖在乾清宫里,传扬出去,少不了又是一条魅惑君王的罪责。
窦昭昭一脸乖巧地点头,“好。”怎么做,还不是由着她自己。
等衷娥离开了,念一先憋不住笑了,“主子装的真像,您早料到皇后娘娘会坐不住?”
窦昭昭默认了,“替我梳妆吧。”去勾引陆时至可不能这么寡淡。
念一高兴应下,替她簪花时忍不住问道:“您想见皇上,奴婢看皇后娘娘更是巴不得,您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窦昭昭微微一笑,“胆怯可怜的小兔子怎么会主动去找大灰狼呢?”
念一呆愣片刻,恍然大悟,“那奴婢给你化个娇柔可爱的妆面!”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
不过窦昭昭的好心情在半个时辰后戛然而止。
乾清宫前,张公公笑眯眯地躬身行礼,主动进殿通报,等再出来却是满脸为难,“窦才人,陛下这会儿正忙着,不得空,您请回吧。”
望着窦昭昭一路被冷风吹的微微泛红的笑脸,张公公不免觉得陛下也忒不怜香惜玉了。
其实他也奇怪呢,陛下又是给窦昭昭接连晋封,又是替她遏制谣言,显然是喜欢窦才人的,怎么人找来了却见都不肯见了?
窦昭昭知道是托词,陆时至不想见她,嘴角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没想到会碰壁。
短暂的失望之后,窦昭昭的嘴角勾了起来,粲然一笑。
亮晶晶的眼睛在触及到张公公之后,又很快僵住了,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强行收起笑容,“多谢张公公替我通传,既然陛下忙,那我就先回去了。”
窦昭昭说完,转身就走,脚步轻快。
张公公:“要不……”奴才替您把羹汤送进去?
张公公望着窦昭昭的背影,想着方才都笑成月牙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下去了。
愣愣地站在门口,挠着脑袋,好久没缓过劲来。
寒风一吹,张公公打了个哆嗦,连忙回殿内待着。
才进殿,不等张公公走近了,上首批折子的陆时至就开口了,“东西呢?”
揣着手的张公公一愣,“陛下指的是……”
一旁研墨的于力行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陛下问的是窦才人送来的羹汤!”
张公公的腰躬的更低了,满脸为难道,他自然不能说实话,只能把过错归到自己身上,“回皇上话,奴才该死,奴才忘了拿了。”
于力行是老江湖,一下看出蹊跷,在旁边帮腔道:“糊涂东西,陛下让你去回话就是这么回的?糟蹋了才人的心意……”
陆时至运笔的手一顿,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看的张公公的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了。
片刻之后,陆时至轻笑一声,“她走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说了什么?”
这句话问出来,张公公扑通跪下了,“这……”
陆时至只轻哼一声,张公公就全秃噜出来了,“回皇上话,窦才人谢过奴才通传之后,就高高兴兴走了……”
“但!但肯定是强颜欢笑!”张公公尽力找补道:“奴才看的真切,窦才人先是失落,而后才笑的……”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埋首,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
死嘴,早知道说快点,把东西拦下了多好!
更令他头皮发紧的,是陆时至淡淡的笑声。
陆时至长眉舒展,笑着摇了摇头,一时不知是该气还该笑。
是该气自己的嫔妃装都懒得装,还是该气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女人吊着心绪?
是该笑窦昭昭的荒唐行径,还是该笑自己居然觉得宠幸她很危险?
总之,被窦昭昭忽视,让他很不爽。
他陆时至不痛快,别人也休想好过。
出了乾清宫,念一左右看了看宫道无人,忍不住心焦道:“主子,皇上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呀?”
窦昭昭演出来的雀跃也消了,“他是皇上,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只有别人迁就他,哪有他迁就别人?”
念一一惊,低声道:“那方才您被拒之门外还这么高兴?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岂不是……”
“但愿他能知道吧。”窦昭昭反道。
念一满目不解,“?”
窦昭昭开口给念一解惑,“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尊崇他天下之主的身份,处处迎合他,违心顺从他,我的真实才特别。”
“而我的唯唯诺诺,又让这份抵抗变得没有那么有攻击性,不会让人讨厌。”窦昭昭淡淡一笑,就是装的累了点。
念一看见窦昭昭,就像吃了定心丸,又高兴起来,“我相信主子。”
“放心。”窦昭昭微笑安抚,“既然出来了,咱们就去御花园逛逛吧,你还没逛过吧?”
念一点头,满脸期待。
穿过两道门,再转角,被宫墙阻隔的视角豁然开朗,缤纷雅致的色彩映入眼帘,各色植株高低错落,偶有蝴蝶穿行其间,美不胜收。
念一立刻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目光追着蝴蝶翅膀的拖尾。
窦昭昭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不发愁是假的,她已经做了最恰当的言行、最精心的筹谋,可奈何二人之间的身份犹如天堑。
皇帝只需动动心念,可以给她无限风光,也可以让她处境险恶。
而陆时至此人又实在难猜。
正出神,耳边传来了一声冷哼,“窦才人这是看的转不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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