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华,”魔法掌门欣喜道:“一路辛苦了!”
“前几日在饶河口和人打赌,在滩涂里捉了两天鬼蛇,耽误了行程。”冼华在残存的门槛上嗑了下靴子,这才进了回潮殿,“收了掌门的信,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这会子功夫,大殿里许多弟子好奇的看着这朵闻名修仙界的“鲜花”。
这位不仅是青城派唯一的奉道仙师(指定靠山),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炼器师,就连西域的断冶门也没有那个修士能与之媲美。
据说如今莒国的工部尚书年少时得其指点,在冶炼方面颇有心得,选官当时技惊四座,顺利入仕。
这样的人物,修仙界也没几个。
不过在场很多小弟子有些失望:外号是鲜花欸!难道不应该是个面若冠玉的美男子吗?如今一见,虽然长相不丑,却也只是略微精神些的普通人。
“见过师傅,”魏西很是上道,立刻冲冼华行了全套的弟子礼,“您交待给徒儿的功课,这几日无瑕顾及,因而尚未做完……”
冼华对于半路冒出来的这个“好大徒”完全不了解——掌门只是传口信说有人要欺负门派中的弟子,让他赶紧过来镇场子。
原本冼华还有些懵:毕竟只看见一帮人冲着立在大殿中间的灰袍修士使劲,一个劲的要给她定罪。
冼华这人是地地道道的青城派,虽然还没闹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坚信此事与青城派无关。
开什么玩笑,青城派的弟子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能闯出什么弥天大祸?
如今魏西把剧本递过来,冼华底气更足了,随意挥了下手,“伤还没好利索,功课不急!再说了,这些人一口一个给你定罪,你还有心思做功课?性子太好难怪被人欺负!”
“我倒是要看看,今天谁敢往我徒弟身上泼脏水!”
虽然冼华没用灵力,但他是个修为深厚的壮年修士,说话中气十足,嘹亮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本想拉人顶锅的万二叔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权衡利弊,虽然云家他开罪不起,可青城派这位他也没资格得罪。
好半天万二叔才硬着头皮开口道:“原来魏西是冼仙师的高徒!难怪小小年纪便能在宗门大比上有不俗的表现!”
“方才只是想请魏道友配合我们调查,并没有委屈她的意思!还请仙师见谅!”
魏西瞥了一眼其貌不扬、额头冒汗的万二叔,心想这人变脸的速度和自己也有一拼了,是个人才!
冼华却没理他,兀自上前招呼魏西回归青城派的队列。
“站住!”云家主语气不虞,他是朝中的实力派,本身也是结丹的修士,因而有几分底气,“我女儿失踪,在现场找到了魏西的箭矢,此事与她脱不开干系!没当场拿下已是给宗门的面子!”
“什么时候宗门的脸是你给的,”冼华毫不客气反讽一个接着一个,“你女儿失踪了赶紧去找,纠缠我的乖徒儿干什么?想要她当你女儿?”
“还‘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冼华的语气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你这么能断案怎么不去当刑部尚书?别把宗门当莒国朝会,仗着主子把尾巴摇起来吠个不停!”
魏西目瞪口呆:这……鲜花长老战斗力这么强吗?
不止魏西诧异,整个回潮殿的人都被冼华的“直抒胸臆”震惊了,大殿诡异的安静下来。
“冼华你个乡野匹夫!”
反应过来对方骂自己是狗,一向老谋深算的云家主怒骂一声,旋即一头能有三人高的黑额火精豹出现在他身后,四足踏火,呲着牙扑向冼华。
站在冼华身边的魏西都能闻到豹子嘴里的腥臭味,她作势滑出袖子里的匕首,一边侧身要躲。
没想到豹子在魏西眼前“噗”的一下缩了水,被两根布满伤痕的手指夹住脖颈。
“嗷呜~喵~”小小的黑额豹悬在半空,委屈的叫了一声,嘴巴里吐出小小的火苗。
“啧!”冼华长老很是不耐烦,翻手从蹬着腿的小豹子脊背上抽出了一道灵力,旋即他捏碎了这道灵力。
“契约让我毁了,”冼华把黑额豹扔进魏西怀里,“你拿着玩吧!”
魏西被小小的黑额豹舔了一口,看着眼神清澈不少的豹子,她小声说:“我屋里养了一只猫,还有灵音,不能再养了!”
冼华挠了挠头,隔空把呜嗷呜嗷的豹子捏了起来,“好吧,那我收养着吧,这玩意能喷火,正好给我炼法器用!”
被强行切断契约的云家主一口血堵在喉头。
这只黑额火精豹是云家主结丹后契约的妖兽,放眼整个中州都是数一数二的契约兽,如今被一个炼器师轻而易举治住,他的老脸往哪放?
但云家主为官多年,马上就冷静下来:当下不是同青城派争长短的时候,云晴的事必须处理好。
况且没见到人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自己反而折损了一头契约兽。
脸和命那个重要,宦海沉浮多年的云家主还能拎的清。
云家主深吸一口气,带着侍卫坐进自家的座位,脑子也好使了,冲着坐在上边的万剑宗掌门问好,又起身给武阳王行了个礼。
“两位也交流过了,还是救人最重要。”高明先心中厌烦,却还是要承担自己的一派之主的责任。
对着身边的朱掌门,高明先和煦道:“既然人也问了,还是把人手投进找人上面吧。”
镇海宗的朱掌门颔首,“郑铎领着人找了好几天了,本来想着用追踪诀,试了好几个云小姐身上的物件,却没有效果。”
“想来是有人用了反制的法诀,或是手头有隐藏踪迹的法器,”朱掌门的语速不快,“又或者云小姐已经离开追踪诀探测的范围。”
“方才郑铎传来消息,发现箭矢的现场虽然有打斗的痕迹,但是痕迹并不多,如果有人对云小姐她们动手,恐怕修为在筑基之上。”
“之前云家和万家想要问询弟子,有武阳王作保,我们才舍下这张脸叫人过来。结果……总之,这些箭矢正如冼华长老所言,形制普通。”
“而且魏西的修为堪堪炼气,就算拉上秦枫脱离队伍,两个人也不可能只在现场留下那么少的打斗痕迹。”
朱掌门目光带着些许谴责,“云家主,万领队,早做心理准备!”
仰人鼻息的万二叔一脸沮丧,“朱掌门,我那侄儿如何……唉……这都三四天了,难不成凶多吉少?谁能想到贵派的试炼场还能出事?”
此事论起来镇海宗的责任不小,虽说世家后来有些行为过分,可试炼场的事确实是镇海宗的失职。
因而朱掌门一个劲承诺会尽力帮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家主却又些别的想法,他见缝插针,幺蛾子再起,“我们家云晴虽说比不得万剑宗的弟子,到底是筑基的修士。”
“没想到这次试炼场如此凶险,这么多优秀的小辈都葬身于此,实在是可惜。云晴现在没找到,我反而稍稍松口气,或许人还活着!”
云家主这回学聪明了,迂回着让旁人冲锋陷阵,自己只做个伤心老父亲,便能自欺欺人。
这番话一出口,回潮殿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起来,间或有几声啜泣和咒骂。
冷眼旁观的魏西盯着云家主的那张老脸,眼前浮现出云晴娇妍的模样,一时看不出这两人的父女关系。
终于临川阁里一个双目通红的姑娘站了出来,大声质问道:“敢问高掌门!朱掌门!这次试炼场是不是另有隐情?怎么会死伤过半?”
“章虞雯!不得无礼!”
来着长老的怒喝不能阻止这个悲伤的姑娘。
章虞雯的好友和未婚夫都死在了这次试炼中,悲伤在压抑中酝酿成了愤怒的火焰,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犹如箭矢,“私下里他们都在说镇海宗试炼场下面压着阴阳交界,这次就是用宗门大比的获胜者填阵法!”
站在青城派队伍里的魏西心底猛的涌出一阵不安。她轻轻甩了下脑袋,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场闹剧。
和世家一样,宗门也并非铁板一块。临川阁的长老们不再训斥章虞雯;万法宗的长老闭上眼睛神游天外;还有断冶门的掌门一声不吭……
“谣言止于智者,”没想到开口的是天地门重瞳的拓跋掌门,他身后也就三个人,大约是和魏西同批的修士,“用人填阵法有伤天和,莫要轻言。”
拓跋掌门这话轻飘飘的,落到这帮年轻气盛的小弟子耳朵里简直就是敷衍,回潮殿如同开了锅的沸水,彻底炸开了。
高明先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最大的麻烦来自宗门。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制止,静静的看着台下各门派的弟子。
红涨、变形的脸中间,有两张脸格格不入。
一张是沈抚的脸:他懂事的、正直的、无私的徒弟,这几日笼罩在她脸上的自责和懊悔终于散去,露出了一张万剑宗弟子的脸。
另一张则是魏西的脸:又一个青城派的弟子,黑黢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锋利的眉毛向下划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人总有吵累的时候,哪怕是修士也不例外。
回潮殿里的争吵声渐渐羸弱,失去了群情的激奋,积攒起来的愤怒兵败如山倒。
“试炼场中本就有妖兽,但试炼场只是试炼场。”
严格意义上,高明先的话并不是谎言。
“至于满天飞的谣言,”高明先敲了敲檀木的圈椅,“不如你们自己亲身验证一下?”
此话一处,原先义愤填膺的众人一下就没了气焰,垂下脑袋,偶有目光交汇,像是触犯了什么忌讳,立刻挪开了眼睛。
“修士们想要结出灵珠,踏入结丹,必然要受阴阳两气濯洗根骨。实力不够慢慢修炼也就算了,若是个贪生怕死的糊涂蛋,不如早些还家。”
只剩下章虞雯一人倔强的站在中间,盈盈的泪水挂在腮上。
临川阁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站了出来,“高小子,我们门派的弟子不好找,可他们的本事也不小。这次死在试炼场的就有两个,还有一个伤的下不来床,你总要给老婆子我一个说法!”
这位银玔婆婆是奉道的修士,今年已经二百岁了,变异泥根骨在临川阁都十分罕见,是个招数古怪的法修,和高明先师父是一辈人,叫他一声“高小子”并不错。
有了临川阁,其它几个大门派的掌门或是长老也纷纷附和。毕竟自家重点培养的弟子死了,那可都是宗门寄予厚望的天骄,折在一处试炼场,怎么可能让人气顺?
阴阳交界的事随便他们怎么传,谣言只能是谣言,一旦高明先说出实情,这事就彻底瞒不住了。
这时候沈抚拨开了同门,魏西惊觉她这几日瘦的厉害,万剑宗的黑色道袍衬得她愈发干瘦,像是朵晒干的花朵。
“万剑宗弟子沈抚,判断有误,激进贪功,未能及时发觉试炼场有异,一味冒进。不敌妖兽,致使各宗门共计十六名修士身死,弟子悔恨不已,愿领受宗门惩罚!”
“师姐!”“沈抚,你病糊涂了!”
沈抚不理会同门的劝阻,结结实实跪了下来,冲着高明先叩首。
在场的人凡是听过魏西口供的,都知道责任并不在沈抚,哪怕牵强附会,也说不过去。
只是除了万剑宗弟子焦急的声音,其他宗门并无表示。
秦枫实在忍不住了,松开攥着魏西衣袖的手,开口求情道:“前辈明鉴!试炼场一事,归根结底是妖兽作祟,沈抚血战到底,尽心救治伤员,怎么能让她受罚?”
“你不说我们都要忘了,”林沁巍像只吐信子的毒舌,“是贵派的魏西只带了几个伤员回来,可怜其他几位道友,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兽潮中。”
“也是魏西误打误撞把降伏吞晴兽的法器喂了妖兽,致使试炼场坍塌,若非如此,或许不会死这么多人……”
魏西伸腿拦住想要扑过去打人的连钩漌,目光阴冷,看向了怀心派的方向。
站在兄长旁边的林沁兰畏缩了一下,倒是林沁巍笑着回望。
“我上台的时候,他们就死透了,能救回来其他人已是天大的运气。林少爷,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就劳烦镇海宗再开一次试炼场,你去把他们的尸骸带回来,免得你抱憾终身!”
“万剑宗沈抚,思虑不周,一味冒进,致使人员伤亡,但及时弥补,念起初犯,罚入阴阳涧面壁思过五年!”高明先不带一丝感情,宣布了对沈抚的惩罚。
“弟子领罚!”
“银玔婆婆,”高明先语气冷淡,“修仙并非坦途,从我入门起,这些年宗门大比哪有不死人的?如今人罚也罚了,临川阁再有异议,万剑宗也能送你们几口棺材!”
“老太婆半只脚踏进棺材,你吓唬我有什么用?等我身死道消,若碰见你师父,今日这事说出去也不光彩。”银玔婆婆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立刻回怼。
“弟子见过掌门、各位前辈!”郑铎急匆匆进殿,他身后跟着云家的人,“我们在一处隐蔽的山崖找到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其中有一具,经过同气诀测试……”
郑铎顿了一下,面露不忍,“是云家主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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