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完年终红包,桦林制衣厂的工人们算是正式放假了,厂里只剩下各位管理人员在齐叔的带领下给各职能部门贴上封条。
最后一张贴在仓库门上的封条贴完,天色已经擦黑,按照往年惯例,作为总经理的齐叔会带着各位管理人员举行一次聚餐,今年恰逢一股冷空气猛烈奔袭,所以大家一致决定来一顿牛肉火锅。
桦林制衣的管理人员其实并不多,明面上的领导层只有齐叔一个,加上会计出纳、各车间班组长和库管,以及电商运营部的两个大学生,还有陈言这个董助兼司机,一共也才十二个人。
人多吃饭就会很热闹,陈言其实不太喜欢跟大家扎堆,但是毕竟厂子是自己的,不声不响的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听听大家的议论也很好。
席间电商运营部的两个大学生问起来工作大半年了居然从来没见过董总,齐叔很自然的以董总产业很多需要打理的地方也多,小小的桦林制衣厂还轮不到董总亲自过来这样早就滚瓜烂熟的谎言给揭过去了。
大家各自尽兴,酒足饭饱已经是十一点多了,陈言向来不喝酒,所以帮着微醺的齐叔安排大家各自回家,其余同事很快都打到车或者叫到了代驾纷纷离去,只有梁梦芸坐在大厅里等着自己老公开车来接,陈言不放心,于是陪着一起等。
“小陈,”梁梦芸今天也喝了几杯红酒,这会儿两个脸颊泛着红晕,说话声音也没平时大了“我想跟你道个歉。”
“梁姐,有事您就说,”陈言和梁梦芸中间隔着一个椅子“我都听着呢。”
“其实你真的是一个特好的人,”梁梦芸显然酒量很一般“我平时对你确实不太好,总是骂你什么的,真的很对不起,因为也确实听说了一些你的闲话,你也知道吧,就是什么你被富婆包养的,然后你自己还包了个高中生养在家里之类的,所以刚来的时候我是真看不起你呀。”
“没事的梁姐,”陈言从来都不在乎别人背后怎么议论他,其实这几年因为陈言的不理会这种话已经少了很多了,早几年更离谱的版本都有,反正陈言也知道自己早就是玉成村远近闻名的家禽,只是一直担心会连累葛玥童,现在葛玥童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跟自己断绝一切往来了,陈言也就又回到以前没什么好怕的的状态“我不在乎这些。”
“你听我说完,”梁梦芸整个人因为酒精蒸腾着一股热气“跟你相处的时间长了,我才发现你人是真的好,性格好,脾气好,肯吃苦,脑子也聪明,你真的不应该就在这个厂子里当个司机领那点工资混日子啊,你还有很长的未来,你要好好打算。”
“未来?”陈言哑然失笑,居然还有人跟自己谈未来,陈言都巴不得等下出门一块砖头掉下来就把自己砸死一了百了,还未来,但是看着梁梦芸非常陈恳的眼神,陈言把这些都颜回肚子里“我真的没想过这些。”
“你该好好想想,你又有叉车执照,还会缝纫,做事情也挺认真的,你出去好好找个工作,都比在这里强不知道多少,你也老大不小了,存没存点钱娶媳妇?”梁梦芸平时心里就不藏事,今天喝了点酒更是能说“你要想未来啊,别的不说,你现在这岁数还能好看几年呢,等你那富婆嫌你年纪大了不要你了,你还能怎么办呢?”
陈言心说十几年了她还没玩腻我还能怎么办呢?但是嘴上还是嗯嗯的迎合着,毕竟梁梦芸能说出这番话,至少证明她是个热心肠的好人,陈言没看走眼。
“真的,小陈,你听我一句劝,早点过踏实日子,知道吗?”梁梦芸酒劲儿慢慢上来了,人也有些迷糊,后面咕哝着什么陈言也没听清。
等梁梦芸的老公开车来把梁梦芸接走,已经快十二点了,看梁梦芸晕乎乎那样子,估计明天睡醒都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也好。陈言来的时候坐的是齐叔的车,等把梁梦芸交到家人手上,陈言总算是可以回家了,看了看时间,这会儿回去只能打车了。
悦省的冬天难得不下雨,寒风呼啸,玉成村靠山,风势更加凌厉,陈言打车到村口,网约车师傅说什么也不愿意送进村,一会儿说怕万一村路太窄不好倒车出来,一会儿说不想走山路爬上爬下费电,陈言也无所谓,到了村口就下车自己往回走。顺着寂静无声的村道,只有偶尔的狗叫声打破宁静,街上冷清的连只老鼠都看不到。陈言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刚才在车上一路睡回来的,现在还是非常困,只觉得回家的路好像更远了。
一路打着瞌睡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一条应该是听出了陈言的脚步,大声吠叫着,跟平时对主人的欢迎不一样,这次的吠叫声中明显带着对入侵者的警告。
陈言一边有点纳闷一条不同以往的叫声,一边顺着坡道往家门口走,玉成村的基建还算不错,路口都有昏暗的路灯照明,陈言顺着坡走到一半,抬头一看,总算看到了一条反常吠叫的原因。
陈言的瞌睡瞬间清醒,而那个原因似乎还没察觉到陈言已经回来了,正跨坐在一个行李箱上,低着头看手机,手机的屏幕和昏暗的路灯照不清楚的他的面容,但是那一头粉色的短发却在暗夜之中无比的清晰显眼。
陈言心里暗骂了一句c字头脏话,转身就走。
还没等陈言走完坡道,身后的人就追来拽住了陈言的胳膊:“学长你别走啊,我都在这等了你大半天了。”
对方力量不小,拽的陈言无法挣脱,拉扯几下以后只觉得后背的伤疤好像崩开几个,有点疼又有点痒。
“学长,我真的又冷又饿,求你了,别这样好吗?”虞移吸溜着鼻涕,看样子真的是被冻惨了“我真的无处可去,只能来找你了。”
陈言眼看挣脱不了,直直看了虞移一眼,一言不发掏出手机按下110。
“学长,”虞移赶紧抢过手机按断通话“你这是干嘛呢,报警可就没意思了,我是什么坏人吗?”
“你可太是了。”陈言总算说了一句话,语气不似平时那般温柔和气,能听的出来已经是在努力抑制伸手掐死眼前人的冲动了。
“学长,你别不要我啊。”虞移天生是个泪失禁体质,一点情绪波动眼泪就会跟大坝泄洪一样往外喷,这在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身上,特别还是个游泳健将的身上多少有点不协调,虞移自己也觉得丢人,所以平时都会带比较大框的眼镜,以昨晚没睡好熬夜了之类的说辞掩盖,但是关键时刻这个体质还是非常救命的,比如现在。
陈言也不知道虞移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泪流满面,这让没见过几次男生哭的他有点不知所措,陈言一向自诩见得够多,但是深更半夜被一个大男人在家门口拽着胳膊飙泪,显然不在“够多”之列。
“学长,真的,我求你了,千万别不要我好不好,我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虞移眼泪真跟充话费送的一样充足又持久,“我也不白住啊,我可以先付钱。”
“我可不敢要你的钱,”陈言趁虞移哭的伤心,赶紧抽回了胳膊后退了几步“赶紧滚,别连累我。”
虞移真没想到陈言能绝到这个地步,眼看陈言拉开距离准备跑路,虞移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拽住陈言,然后,掰着陈言的下巴狠狠吻了陈言一下。
两个直男都戴眼镜,这个吻体验上首先就非常不好,且不说眼镜之间的对撞给鼻梁和眼周带来的压迫性伤害,陈言从湖城回来以后还没刮过胡子,虞移作为一条杰出的实验狗只要进了实验室形象管理就是浪费时间,所以两个人亲了这一下几乎等于两只穿着盔甲的刺猬对撞。
只是陈言已经完全愣在原地,他没想到虞移能疯批到这个程度,而虞移似乎很满意,拽着陈言一路走到陈言家门口,掰着陈言的食指刷开两道指纹锁,拎着行李就直奔陈言家二楼。
陈言站在一楼看着虞移扛着行李箱三步并做两步的顺着楼梯往二楼去了,才感觉脑子好像恢复点功能,虞移这疯批比向激川那个神经病还不按套路出牌,再加上虞移还有一个脑子轴到不行的弟弟……
陈言真的想不明白,他上辈子是捅了弟弟窝还是造了其他什么孽,所以这辈子是注定要被这些弟弟们整,总之这辈子没被向平川整死,没被廖华亭整死,当然他们在虞秩面前充其量算小打小闹,陈言能活下来都不算命大,可上次落到虞秩手里真的是只求速死,他压根都不想去回忆,也根本不想来第二次。
快跑。
陈言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以后,身体就已经非常自觉地在执行了。
“学长,哎你别走啊。”虞移从二楼探出头正好看到陈言拉开门逃命,于是顺着楼梯扶手顺畅的滑下来,用事实证明了健身爱好者和专业运动员之间的差距。
“你t能不能别盯着我一个人祸害啊!”被拽回家的陈言终于爆炸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没地方可以去就要推我下地狱是不是?”
“虞秩忙着订婚呢,”虞移神色一下黯淡了“他没空来管我这点破事,况且我不回去,他才会觉得开心不是吗?我也不想回去给他丢脸。”
陈言闻言只感觉一股寒气直冲脑顶,要说向平川是个野心有余能力欠费的野心家,廖华亭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都不难对付,惹不起躲着就行了,可虞秩不一样,虞秩是个优秀的警察,审讯室里的大灯照的左眼几天看不清东西的感觉,陈言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我现在死行不。”被虞移拽着脱不开身,陈言伸手就往鞋柜上摸,平时葛玥童都会在这里放一把拆快递的美工刀,她辞职以后陈言也没改动过,所以很顺利的就摸到了。
还没等陈言滑出刀片,整个人就被虞移按在了墙上:“要死我先死,”虞移就是有这个本事,疯的让陈言头皮发麻“反正你也不想活,咱俩一起死,然后让虞秩把你的主要社会关系折腾的十年之内鸡犬不宁。”
其实陈言这个人很好拿捏,他从来最怕连累别人,虞移也是算准了才说的。这话一出来,陈言果然如同被打了七寸,整个人也不再是紧绷的防御状态。
虞移看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松开了摁着陈言的手,两个人沉默的站了一会儿,气氛稍稍有些尴尬。
“学长,有吃的吗,我真的快饿死了。”还是虞移先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他一边吸溜着鼻涕从鞋柜上抽纸巾来擦鼻涕,一边瞅着旁边的十五斤说:“学长你这存钱罐可真够大的啊。”
捞干净陈言给做的素面,虞移一边慢慢喝汤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陈言,陈言两个胳膊抱在胸前,写满忧虑的眼睛比平时那填满热情和崇拜的眼睛好看不知道多少,虞移从来没觉得这世界上谁比自己好看,陈言例外。
“学长你放心吧,就虞秩那个工作,一年休不了几天假,他那么爱岗敬业,春节正是他表现的好时机,他才不会从京城跑这么远来找我呢。”虞移不知道是饿惨了还是陈言手艺真的这么好,一碗素面汤都快喝完了。
“你家人知道你寒假不回去吗?”陈言问出了这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毕竟他不想弄个拐卖人口加非法拘禁的嫌疑,所以虞移有没有和家人报备就显得非常重要。
“这个你放心,”虞移喝完汤把碗放下“上到我爷爷奶奶,下到我们家那两只虎皮鹦鹉,我全说了一遍,而且他们都同意了,我说我寒假留校不回去了,不做实验的时候就出去逛逛,让他们别管我。”
“我不信,”陈言瞟了瞟手机,已经快凌晨两点了,但是他一点没心思去想睡觉的事情“过年不回家这么大的事,你们家人会同意?”
“虞秩未婚妻跟我睡过,”喝完汤的虞移心满意足地靠在餐椅靠背上“我主动说不回去他们谁不松口气夸我懂事呢?”
陈言见过太多神经病,虞移绝对是里面的佼佼者,所以陈言站起身来准备上楼洗洗睡了:“记得洗碗。”
“学长,”虞移乖乖收拾自己的碗筷“等会儿咱俩钻一个被窝可以吗,我怕冷。”
等虞移洗干净锅碗瓢盆上来,陈言已经在卧室临时支起来的一张折叠床上睡着了,这么窄的折叠床肯定是睡不下两个人,虞移没想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被陈言当了真。卧室里的空调呼呼吹着暖风,吹起陈言身上的沐浴露味儿,虞移不由得感叹学长真的是动作快。
虞移这几年有意识的在减少熬夜,打开行李箱找出睡衣和洗漱包,跑进洗手间简单洗了个澡,就在陈言的大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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