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其实特别记仇,而且一直都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高三那年暑假陈言第一次偷偷回到华林服装厂,就已经把里面这个以董春友为首的作案团伙的分工都搞清楚了。
董春友自然不必说,难能可贵的是董承豪负责和走私团伙接头接货以及运输,董承轩负责盘库以及车间品控,之前扔陈言出去背锅挨揍的大出纳负责记账造册,总之一个以亲属为主要成员的犯罪团伙分工明确,组织严谨,倒给陈言在收集证据上提供了不少便利。
陈言悄悄回到厂里居然也没人觉得应该对他有所提防,倒是他一回来就被直接抓着去干活儿了,陈言一边坐在厂房里给手上已经被切割分装地进口毛呢料锁边,一边偷偷打起了厂房监控的主意,毕竟这些监控拍到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犯罪证据,如果能有个什么办法把这些摄像头每天的监控内容全部都拷贝下来,那可真是一击必杀。
因为估摸着向激川回家待个两三天就能出来,陈言也不敢长待,毕竟就他当时的身体条件在厂房里睡多了眼球可能真的要保不住,在厂里住了两天以后没什么新发现的陈言又悄悄返回了医院,本来高考完无所事事地他瞬间就有了全新的目标,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搞到厂里每天的监控数据呢?
向激川好不容易从家里脱身已经是四天以后了,回到医院陈言眼睛上虽然还是带着纱布,但是气色看着好多了,正在电脑前忙着学什么东西,旁边草稿纸上笔记一大堆。
因为陈言是本科一批次,通知书比向激川的先到,陈言自己就是看了一眼,就放一边了,倒是向激川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心里又特别不是滋味。
一般家庭如果孩子考上京城理工,应该是都挺值得高兴的,毕竟自己考个三本老爷子都高兴的选了个好日子安排要去祭祖,当然向平川也考上了湖城一所二本的商学院,可是老爷子没明确表态,弄的家里气氛也有点怪怪的。
向激川知道如果不是陈言的眼睛出了意外,他是有能力考一个更好点的学校的,虽然陈言自己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反而是帮向激川报志愿选学校忙了好几天。
向激川送给陈言的升学礼物就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是向激川用自己钢琴比赛的奖金买的,很实用,廖华锦直接给陈言打了一笔六位数的钱,转账信息是聪明的狗狗有奖励。
其实向激川真的希望除了他和廖华锦还能有人为陈言考了个好大学高兴高兴。向激川家里搞得越隆重,他心里就觉得越对不起陈言,毕竟如果不是因为陈言自己肯定是没机会回到正常人的生活的,但是现在的陈言只能住在病房里等着新学期开学,可能开了也未必能上,毕竟看陈言主治医生的安排,接下来半年多还有两次手术在等着呢。向激川不是没能力去陈言家里看一看,或者找人给陈言做个背调什么的,但是他就是不想,一来这对陈言来说太不尊重了,二来他也怕自己受不了那个刺激气出什么大毛病。
再说陈言好像也一直维护着一个明确的边界,向激川能感觉出来,自己要是哪天真的越过去了,估计陈言会马上翻脸失联,这也是向激川和陈言认识这么多年对陈言家里什么事儿都一无所知的主要原因。
陈言高三那个暑假是真的没闲着,跟着网上的教程学会了不少技术,比如怎么给电脑加固态。趁着向激川跟着老爷子去枕星河欣赏自己的新房子又悄悄回华林一趟,这次目的性就更强了,找个机会对监控室的电脑下手。
顺着监控摄像头的分布距离大概猜出来主机其实就在那几间办公室。趁着没人注意挨个溜进去看了看,果不其然管监控的电脑就很随意的放在大出纳办公室的一角的地上,桌子上的屏幕闪烁着监控画面,也没有人专门去盯着。整台电脑落满灰尘也没人去管,陈言观察几次,发现所有摄像头的数据都是三天一覆盖且不会自动保存,电脑也没设什么密码防火墙之类的,唯一的困难就是怎么能才能让这个办公室有那么一段时间没别人呢。
现在董春友搞这种事厂子里不像以前晚上就没什么人,正相反晚上才叫一个热火朝天,大出纳的办公室里也几乎一直都有人,针式打印机时不时就很尖锐地响起来。凌晨陈言刚从车间干完活出来,就被董春友赶着爬到仓库堆放的货物顶端帮着装车,陈言一边往仓库走一边心里盘算怎么才能悄悄摸一把那台管监控的电脑给它动点手脚。
仓库要出库的货物码放的很高,因为没有其他加固,陈言不带防护的上去确实很危险,陈言也知道不危险的事情轮不到自己来干,可是一只眼睛还包着纱布真的很影响平衡,陈言一边小心翼翼往来装车的大货车车厢里扔打好捆的布草一边就在琢磨这事儿怎么才能办得了。
陈言本来的想法是这手脚大不了等到过春节再做,毕竟那个时候厂里肯定是除了自己没别人的,干起来更方便也更安全。陈言一直在想这件事,所以帮着装完车根本就没注意自己伤口裂了血从一层层纱布透上来,反正这伤口就像好不了了一样一直疼着,他都有点麻木了。
直到全身是汗的装完车从货堆顶上爬下来,迎头遇上当时厂里专管仓库的董二夫人的表姨夫的也就是陈言账面上的表姨姥爷,也是个脾气暴躁土匪似的人物,之前就在厂里挂个名领钱没怎么来上过班,现在厂里干这种违法的勾当缺可靠的人手,这种实在亲戚必须要利用起来,当然表姨姥爷自己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天天喝酒打牌的生活一下就被守在这个一股霉味还没空调的破仓库里看东西取代,落差太大接受不了,每天心情都很暴躁,这不正好看到陈言从货堆上爬下来。
这位表姨姥爷老早就听表外甥女也就是董二夫人提起过这位拖油瓶,听说好像一出生娘胎里就带着病,看着就萎靡不振干干瘦瘦一股病气,好像智力有点问题不怎么会说话,据说精神也不太正常眼睛从来不敢看人,没学校愿意收,多亏董二夫人心善才一直把这拖油瓶收留在厂里干点杂活,这几年好像精神问题更严重了经常跑出去找不到人,每次都是跑出去小半年才能回来一趟,谁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回来吃吃喝喝十几天又跑了。这孩子可怎么办才好,董二夫人简直是操碎了心。这位表姨夫倒是很不不忿,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气不过自己的表外甥女太过善良可欺,要是自己遇到这种不成器的小畜生,先劈头盖脸给一顿脆的,以后三天打一顿,看他还傻不傻疯不疯敢不敢到处乱跑。
现在这个不成器的小畜生就在眼前,不给点教训是不行了,正好大热天大半夜被蚊子咬的浑身是包还要在这看着装车卸车一股无名火没处发,于是陈言刚刚爬下来还没站稳就被一脚踹的滚出去好几米。
陈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土,这位表姨姥爷举着巴掌就要真给陈言来一顿脆的,结果正好看到陈言脸上被血浸透的纱布已经顺着汗水流下来的一些血,吓得举着巴掌后退了好几步。
陈言回头看看自己身后什么也没有,感觉脸上怪痒的伸手一摸全是血水,才明白这位表姨姥爷是被这个吓着了。还以为你多有种呢,陈言心说。这位一领工资就出现的表姨老爷陈言当然认识,毕竟每次另外工资还要来车间顺点产品,衣服裤子什么的,想没印象都很难。
陈言一脸血的从仓库出来,经过这位表姨姥爷身边的时候还特意转头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算是有点恶趣味吧,把这位年纪不大的老长辈吓得心脏病差点出来。
陈言正准备找个水龙头先把手洗干净,然后看能不能去镇上药店诊所什么的碰碰运气买点纱布把脸上的这些换掉,他本来的计划是明天一早就赶回医院去,毕竟出来之前提前问好了来换药的护士,明早医生要来查房,看一下恢复情况确定下一次手术时间,这下伤口崩开了下一刀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陈言正在心烦,突然就被董春友叫住了。
董春友喊的是喂,因为陈言也没有小名这个东西,况且父子两个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可能董春友都忘了这个儿子到底叫什么名字,估计他也记不清陈言具体长什么样子,或者他压根就不去关心这些,对陈言一向是漠视的,忽略的,毕竟后来陈言再回去眼睛都变成双眼皮戴上眼镜了,董春友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言以为董春友又叫自己去干什么活儿,反正干就干吧干完今晚就撤退,尽量不要引起什么怀疑,要想把董春友这一窝连根拔起就不能操之过急,搞监控的事情寒假再徐徐图之。
董春友是看到陈言这一脸的血才叫住他的,但是并不是从一位父亲关心孩子的角度,而是诘问陈言刚在仓库干活的时候有没有把血滴在货上。在得到了陈言沉默的摇头以后,也许是父子之间很相像的脸,其实董春友的四个儿子里只有陈言长得跟他有几分相像,另外三个几乎都还是被董二夫人家强大的基因占领了阵地,激起了董春友作为父亲的一点本能,他让陈言去他表舅办公室找点药止止血。
陈言心想这倒是个合理的进入大出纳办公室的理由,不管怎么说先做好万全准备万一有机会呢,于是到厂房里把书包拎上了,里面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拆装工具和固态硬盘。
陈言一脸血的推开大出纳办公室的门,大出纳正懒洋洋的躺在放倒靠背的办公椅上打瞌睡,抬眼皮一看陈言那样子,大喊了一声妈呀撒腿就跑,然后外面就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声,给办公室里另外一个也正盖着衣服睡觉的另一位什么亲戚也吓得够呛,追出去一看估计是这位大出纳有晕血症,跑出去头晕眼花踩着不知道谁吐的痰脚底一滑一头撞在了立柱上,直接昏倒在办公室外面空地上了。
这下办公室没人了,外面又乱成一锅粥,只听到外面又是掐人中又是叫救护车又是喊名字拍巴掌的,陈言也顾不上别的,带上手套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盘装完了,重启测试能运行了,甚至都从容的做好了监控视频的分别存储和隐藏盘符等一些列软件上的工作,外面的狗突然疯了一样的叫,人声也跟着又嘈杂起来,原来是董春友执意不让救护车进厂子里,大家又七手八脚的把大出纳抬了出去。
这位大出纳,等陈言再见到他的时候,半边身体就不是很利索了,估计是撞到头的后遗症,但是还是依旧身残志坚的坚守在华林服装厂的违法一线,真可谓轻伤不下火线,令人敬佩。
寒假陈言回来的比较早,因为害怕董春友他们为了出国过年早早停工自己扑个空抓不到什么证据,一回厂里才感觉自己还算有预见性,厂子里冷冷清清,看着应该是停工的状态,工人是一个都没有了,就几间办公室人声鼎沸,陈言估计他们是在开什么年底分赃大会,就先去车间看了看,那时候陈言的左眼还处于术后恢复的初期,看东西总是对焦很慢,而且会莫名其妙就失焦,经常看什么都模糊一片很久才能看清楚,而且畏光又敏感,动不动就睁不开还流眼泪,为了保护这只战损版左眼,只能配了个平光眼镜戴上,再用眼罩包住左边镜片遮挡这只左眼减少使用,慢慢做康复。
陈言有时候也不知道董春友到底是精明还是傻,可能因为要赶着去国外和董二夫人以及小儿子团圆吧,又或者另外两位少爷实在是待的不耐烦了想去过几天少爷生活,总之就是董春友走的很匆忙,早早就把厂里工人都放了,剩下的一窝子实在亲戚们分完钱满意的不满意的吵吵嚷嚷最后也都走人了。
董春友知道现在干的都是违法的事儿,所以还是很小心的把仓库里剩下的一些没处理掉的货物都粉碎了以后分好几个点扔掉,陈言回来以后主要跟着就干这个,折腾两三天董春友才算觉得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又盯着陈言把仓库和厂房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可能机票的时间也要到了,两位少爷催得急,董春友最后再交代陈言把办公室里那几大箱子乱七八糟的纸全烧了以后,给陈言留了一千块钱让他看好门管好狗,就带着少爷们出国去团圆了。
陈言站在办公室里看着那几大箱子混杂着入库单和装车记录的各类废纸以后,好像看到了什么绝妙的笑话一样疯了似的笑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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