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玺在湖城还是有一些所谓的好朋友的,这些朋友倒是都很清楚他的遭遇,也挺仗义的,偶尔会带上董承玺一起出去花天酒地,但是谁也没把董承玺的脆弱自尊放在心上,正相反,董承玺曾经阔过那可是这帮人之间经久不衰的经典梗,董承玺又不愿意放下身段当个任由他们取乐的篾片相公,几句话不对付脾气上头了要吵要打的,人家也不吃他这一套,董承玺又真的不愿意失去他仅存的这意思还能重回富二代幻梦的体验,所以最后往往也就是不了了之。
董承玺本来也就没吃过苦,更没吃过亏,游手好闲是基本操作,不比他两个哥哥还在厂里参与违法犯罪跟着老爹一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董承玺可真是一直习惯于钱是大风刮来的这种生活,别说吃苦受累撑起家庭了,董二夫人好不容易挣到的那点子微薄薪水,董承玺都要拿来挥霍掉一大半,当然这点钱支撑不了什么稍微有点档次上点台面的挥霍,主要还是被董承玺拿来去网吧打游戏了,当然他在这快也是一样的吃不了苦没天赋,沉溺其中很长时间也没有玩出来一点名堂。
董二夫人一开始其实是反对董承玺跟他那帮只会带着他花天酒地的所谓朋友往来的,董二夫人虽然没文化没见识,但好歹是个有本能母爱的正常母亲,直觉让她觉得董承玺跟着这帮所谓的朋友只有荒废青春耽误人生的下场,而且这帮子朋友既无职业也无事业的,就每天忙着寻欢作乐,这不就是小混混么,可是一来架不住董承玺喜欢跟着去,受了气也要去,二来董承玺偶尔也会拿回来一包两包没拆封的高档烟,董二夫人拿去回收店转卖了,母子俩能好好打上一顿牙祭,再有就是有这样的一群朋友时不时来找董承玺,房东什么的都有所忌惮好像没那么欺负人了,现实逼迫,董二夫人即使心里再不情愿,行为上也就没在管过了。
董二夫人对董春友是充满怨恨的,再加上经济拮据,她从来没去前城探过监,但是给同被关押的两个儿子还是会经常写写信,日子不顺心的时候信就写的格外多一些,董承玺也都二十多了,还是不懂事,经常闯祸,什么工作也干不长,这些年除了脾气什么也没长进,稍微不顺心就几天不回家,偶尔说两句就要大吵大闹摔东西,董二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董承玺比较合适,不过其实她生的这三个孩子她都没有怎么管教过,毕竟以前有家里有钱这种很现实的条件托底,这三个孩子的未来就从来不是董二夫人该操心的事情,现在走到当牛做马这一步,再去妄谈什么教育,已经为时太晚。
随着董承豪出狱时间的临近,董二夫人还是又燃起了一些希望的,毕竟董承豪进去八年多,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一来路费昂贵,二来董二夫人也不敢回去,这次董承豪早早在书信里说了自己出狱的时间和监区地址,董二夫人本来也是存着路费想去把董承豪接回来的,但是就在董承豪出狱前两天,董承玺在网吧跟人起了冲突,一个烟灰缸把人家脑袋打开了瓢,虽然只是皮外伤,但是缝了八针,对方要求的赔偿金额也比较高,威胁说不给就报警,董二夫人实在是不能再承受最后一个孩子也被警察抓走获刑,苦苦哀求之下总算是把金额压下来一点,但是连去接董承豪的路费都一块搭进去了。
董承豪出狱遇到陈言的事情,他跟谁都没提,回到前城市区好不容易打通了董二夫人的电话,那边的母亲一听是自己的声音就放声大哭,给董承豪听的心也揪成了一团,到火车站只买到了一张当晚能到湖城的动车无座票,价格是在以前的董承豪看来都不能算是钱的数目,现在他甚至都在犹豫要不然还是买个慢一点的车次省点钱。
一家人见面远没有想象的那样温馨快乐,除了董二夫人跟见到救星一样抱着董承豪哭出一大把辛酸泪,董承玺看到这个大哥首先是失望,然后又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董承豪入狱之前可是一个身高体重一个数值的胖小伙子,虽然谈不上多么意气风发,但是这么多年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变成了现在这个半白头发举止有些畏畏缩缩干瘦的中年男人,董承玺比董承豪自己还不能接受这样的落差,在哥哥与母亲的抱头痛哭里摔门而去。
董承豪出狱以后工作实在是不好找,只能做一个蹲在家具城路边等活儿的搬运工,帮着搬搬抬抬装车卸车的,买膀子力气,运气好一天能有个二三百块钱收入,运气不好几十块钱的小活儿都未必有,再遇上雇主挑剔或者干活儿的时候不小心有些磕碰,被扣钱也是有的,但是比起董承玺没个正经工作还总是闯祸,董承豪能够往家拿钱已经算是帮了董二夫人很大的忙了。
因为这下有两个儿子跟在身边了,董二夫人之前租住的那间筒子楼里的小单间就完全不够用,之前是母子两人睡个上下铺,现在董承豪回来了一直打地铺也不是办法,本来就只有这一间房,空间逼仄,再硬是塞进来一个成年男性,不要说转个身,喘口气都嫌挤得慌,但是湖城处处寸土寸金,租金贵的吓人,就董二夫人自己的微薄工资,加上董承豪时有时无毫不稳定的的收入,换个稍微大点的房子简直就是一种奢望,因为这个事情,董承豪和董承玺爆发了一次激烈冲突。
起因是天气有些凉了,董承豪下班回来睡地上开始有点冷,湖城秋冬阴雨不断非常潮湿,董承玺又是个行踪不定经常不回家的人,那天晚上眼看着都十二点多了还没见人回来,董承豪想着可能董承玺今晚不会回来了,就睡在了董承玺的床上,
结果那天董承玺白天在汽修厂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被一帮工友冷嘲热讽,他和他们对着吵差点动手,被老板给辞了,晚上跟着自己的那帮所谓朋友去酒吧玩,喝了点酒,当然因为那几个朋友又把董承玺家道落魄这种事拿出来当乐子,董承玺自然也是很不愉快的,但是又不好发作,生怕这几个朋友也弄生气连跟在一起蹭一蹭富二代生活的机会都没了,所以一直忍着没发作,大半夜回到家,先去公共浴室随便洗了个澡,憋着一肚子窝囊气闷闷不乐的打开家门往床上一栽,床上居然已经睡着一个人了,把董承玺吓了一大跳。
其实董承玺本来也多少有点看不上董承豪,也憋着一些怨恨,他觉得董承豪之所以被抓主要还是因为董承豪实在是太蠢了没骨气,是个警察一问就什么都招了的的怂货,是个坐了八年牢把血性坐没了的被精神阉割的废物,出狱以后居然没找董岑岩寻仇,灰溜溜的就跑到湖城来了,每天买膀子苦力气给人扛家具,不人不鬼的。
有了这一层负面情绪打底,加上在外面也受了气,还喝了点酒,董承玺把床上睡眼朦胧的董承豪一把就拽了下来,扔到地上骑上去就打,董承豪被弟弟突如其来的发疯殴打吓蒙了,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隔档呼救,董二夫人连滚带爬的从上铺下来拼死才给董承玺拉开,董承豪被打的满脸挂彩,董承玺还是不依不饶骂骂咧咧抡拳就要上,董二夫人惊声尖叫着,本就拥挤的环境再难让三个人各自散开,很快兄弟俩又扭打在一块,董二夫人连滚带爬的去隔壁邻居家挨个拍门求救,却没有一个邻居开门,董二夫人又一路跌跌撞撞哭着跑回家,一进门董承玺又把董承豪按在地上又打又骂,董二夫人扑在董承豪身上挡着,又哭又叫,董承玺猛打了几下才回过神,拳头停了,叫骂也停了,哭成泪人的母亲嘴角还流着血,瘫在地上一脸血的哥哥大声咳嗽喘息着,家里唯一的折叠饭桌翻倒在地桌腿也断了,董承玺自己的拳头也裂了,正在往下滴血。
董二夫人哆嗦着,紧紧抱着地上的董承豪,大声哭着质问董承玺是不是疯了,这可是你哥。
董承玺恍恍惚站在阴暗拥挤的家里,说真的以前董家的那栋洋房,卫生间都比这房子大,他只觉得愤懑,恼怒,怨恨,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母亲怀里软成一摊烂泥的董承豪,大声地咒骂着,质问董承豪怎么还有脸跑回来,质问董承豪为什么不一出狱就去找董岑岩报仇,质问董承豪为什么要忘记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屈辱,质问董承豪为什么要跑来看自己和妈妈的笑话。
董承豪嘴里的牙应该是被打落了一颗,落下的牙齿已经不知道在刚才的混乱之中掉到了哪里,只剩下牙龈上一个酸痛的窟窿滋滋往外冒血,这血顺着董承豪的嘴角溢出来,滴在了董二夫人的衣服上。
董承豪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他的耳朵里嗡嗡直响,长这么大挨得最毒的打居然来自自己的亲弟弟,动手的原因则是因为弟弟对自己心怀不满,他觉得很可笑,又很可悲。
在董承玺声嘶力竭的咒骂声里,在董二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董承豪推开母亲的手,扶着床勉力站了起来,走到房间外面的露天公共厨房,弄了点水勉强把脸洗干净了,回到家里母亲正坐在床上哭泣,董承玺双手紧紧握拳,显然还沉浸在愤怒与仇恨之中。
“我是没本事,又怂,”董承豪往地上呸了一口,他实在是站不直身体,只能佝偻着也摸索到床尾坐下,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腹部剧烈的疼痛和嗓子里抑制不住的血腥,“我出狱那天,董承严他就在监区门口等着我,八年过去了,他居然一点都没变,脸色很差像个活死人,他递给我一把刀,让我当场捅死他。”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一刀?”董承玺闻言睁大了眼睛,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如此蠢钝怯懦,竟然白白浪费了这么大好的复仇机会。
“你知不知道故意杀人可是要判死刑的?”董承玺肿胀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见具体的细节,只能看到眼前董承玺模糊的人影,“而且他看上去好像也没几年好活了。”
董承玺真的很想再上去狠狠给董承豪几拳,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没骨气也没志气的孬种会是自己当年的亲哥,但是看到母亲被打烂的嘴角和哭的红肿的眼睛,最后他只是朝着董承豪狠狠啐了一口,然后就摔门而去了。
这件事之后,董承玺有五六天没回家,董承豪在家躺了三四天才把身体养好,才又回到家具城找活儿,这时候一个家具店的老板说他有个老乡做石材生意,缺个能搬能抬能看仓库的人,去了包住,要会写字能算简单的账的,他看董承豪在一众搬运工里算是个年轻点的,看上去似乎还有点文化,就问董承豪愿不愿意去试试看,董承豪当然一百个愿意,当场就联系了那位石材老板。
石材老板知道董承豪是个刑满释放人员以后,嘴上说英雄不问出处人人都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一扭头就把工资给减少了一千五,董承豪看到仓库外面给提供的带厨房的两间集装箱工棚,犹豫了半天答应了,就是有个条件,他要带着家人一起过来住,老板巴不得多几个人一起帮他看仓库,还不用花钱,立刻爽快答应。
董二夫人下了班也来看了,虽然是集装箱铁皮房,但是干净敞亮四方四正,还给配了空调热水器,周围就是一片大荒地,安静开阔,还不要钱,比起自己现在租住的筒子楼里的小单间,不知道好多少倍,立马就同意要全家搬过来,上班远了点无所谓,每个月的地铁钱都比之前的房租水电便宜多了。
董承玺自然是不愿意搬家的,之前的房子再不好,那也是在市区里,周围想要玩什么的没有,离他那帮狐朋狗友也近,现在董承豪这个工棚在湖城市郊区,周围连个小商店都没有,点外卖都没得点,除了附近的几个石材仓库,压根没有人烟,白天还有叉车司机上班稍微有点人气,晚上就只剩各家仓库看仓库的一两个人,别说乐子了,人影都没有。
董承玺再不愿意,母亲和哥哥也都开始彻夜打包行李大包小包往董承豪的新宿舍扛,家里东西也少,家具都是房东的,其余物品两三天时间人肉运送也就搬的差不多了,搬进工棚的董二夫人喜气洋洋了好几天,董承玺自己也没经济来源,只能忍着一肚子火跟着住了进来。
董二夫人一度觉得董承豪找到的这份工作是他们家转运的开始,首先有了这几间集装箱工棚,没了房租的压力,生活的成本就降低了不少,压力一小人也轻松,春节过完董承玺说朋友介绍了个学电焊的工作还挺不错的,包吃包住,虽然离得远点,在高新区,离石材仓库这儿差不多要横穿整个湖城市区,但是董承玺自己很感兴趣,一定要去,董二夫人不放心,不同意,董承豪倒是觉得弟弟不成器和母亲的溺爱脱不开干系,劝了好几次终于让董二夫人同意了,董承玺这一去,只有周末单休能回来,干了一个月拿了工资给董二夫人买了身新衣服包了个红包,把董二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还以为董承玺就此学乖了,也就没再过问董承玺工作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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