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刚过完,陈言傍晚在院子里歇着,一条卧在他脚边,下巴贴在地上。
下午下了一场大雨,这会儿地倒是都干了,晚风一吹带一起来一股凉飕飕的湿意,还挺让人舒服的。
“小陈你要加个毯子吗?”曹阿姨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个小孩子用的纱布包巾,陈言最近畏凉,睡觉被子都换了厚的,空调房里要加个外套,不然咳的厉害,干咳,听得人心焦,“明天去复查让医生好好看看吧。”
“这个没事,”陈言注意到脚边上的一条抬起了头,耳朵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人来了,估计是附近的邻居,“这两天感觉好点了,可能下雨吧,下雨容易咳嗽。”
“那我放这儿,你要是觉得凉了你就拿,有什么事叫我。”曹阿姨知道陈言是从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本来还想多说两句,想了想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转身就要进屋去。
这时候一条站起身来,身体前倾,尾巴轻微的摇动着,陈言知道这是有陌生人靠近,刚想伸手安抚一下一条,一条就呲着牙花子冲着院门外叫开了。
陈言看出去,自家门口坡底下远远走来一个人,有快十年没见了,那人胖了不少,果然是中年发福又发又福,手上还拎着两个泡沫箱子,看到陈言向自己这边看过来了,笑着冲陈言挥了挥手,胖圆乎的脸满是快乐的皱纹,这下一条叫唤的更凶了。
“董三百,你这伤的可不是一般的重啊,”坐在陈言对面,阿文看到陈言的手一直在抖,估计刚才上楼梯这一段已经是消耗了陈言全部的体力,现在的陈言可能连给自己泡杯茶的力气都没有了,阿文不免有些担心,“你看你,大半条命都没了似的。”
“也还行,”陈言上个楼确实要了半条命,但是他感觉比之前心慌气短视线模糊,这两天上下楼好像好些了,“怎么你也迷上钓鱼了,我还以为你这商业版图怎么也得把整个镇子拿下呢。”
“别开我玩笑啦,”阿文这些年发展的还是很不错的,这几年进入了发展的平台期了,他也迷上了钓鱼,闲暇时经常一人一杆去海边独坐,钓上来的各样小杂鱼也都还新鲜,主要是人心也能静下来,这次给陈言拿了两箱子他自己钓的石九公小石斑什么的,冰鲜,熬汤补身最好,“你看我,又黑又胖又老的,这不都是钓鱼钓的,现在生意也淡,就先这么过吧,之前听说你出事,我还挺担心的,他们说什么的都有,但我总觉得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死了,你可狡猾着呢。”
“这次是真的意外,”陈言看着电茶壶等着水烧开,他说的意外和阿文理解的意外不是一个意外,但是陈言也不想去解释什么,阿文来的蹊跷,他想要问个明白,毕竟现在的他身体不是很好,得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赶紧办事儿,“你就是来看看我怎么样了的?还是还有点别的什么事儿?”
“也来看你,”阿文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来自己的手机,翻开相册找了找,把手机递过来到陈言的面前,“也因为这个来找你。”
陈言接过阿文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扫了一眼手机上的图片,应该是一个监控视频的截图,视频的左下角有时间日期的水印,看得出来是端午节前的事情了,右上角有摄像头画面的名称,看得出来这是文记柠茶吧台附近的监控拍到的,一个中老年男子坐在文记柠茶的吧台边上,满头花白,正对着吧台里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话。
陈言看不出所以然,抬眼看了阿文一眼;“有什么特别吗?”
“本来也没有,”阿文站起身来滑了一下屏幕,“只是他问的是严青玉和她女儿下落的事。”
阿文手指划过屏幕,切出了下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那个人正好看向了摄像头的位置,十分清晰,十多年过去了,陈言还是一眼就把这个容颜苍老的男人认了出来,就是董青山。
没别的,因为葛玥童跟他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陈言抬起头来看着阿文:“那你们是怎么和他说的?”
“我当时去钓鱼了我又不在店里,”阿文不劳陈言动手,自己主动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现在店里的小弟小妹们谁也不知道这些事了,主要还是这个人自己奇怪,一直在镇上到处打听,先去找他们租房子的地方,就我侄子那里,那房子早都拆了重建了,连我那个侄子都去世了一年多了,他找我那个侄孙女,谁都不记得了,他不死心,找麻将馆,那半边马路都是拆了重修的,还麻将馆呢,他就在镇上到处走到处晃,好几天了,各种打听各种问,谁知道他问的这些事呢,你说对吧。”
“没人知道就好,”陈言点点头把阿文的手机还了回去,“谢谢你还愿意来通知我一声。”
“应该的,”阿文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作为一个悦省人他长期喝茶,对各种茶叶的品鉴还是有一定的心得的,陈言家里这个水仙显然是非常不错的好东西了,阿文喝了一口只觉得兰香透骨,“本来我也不知道有这回事,这不今早去店里拿东西,两个当班的小妹正在拿这件事开玩笑,说这个客人很奇怪,我就留神听了几句。”
“这茶叶你要不嫌弃,等下可以全带走,”陈言看得出来这茶符合阿文的口味,毕竟是齐叔送来的肯定是好东西,只是陈言平时很少喝茶,现在更喝不了,“全当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了。”
“董三百,”阿文有个疑问从一进门就存在,只是他一直没问出口,现在终于还是有点忍不住了,“那个小姑娘呢?”
“她搬走了,”陈言自己喝了一口热水,小茶杯烫烫的拿在冰凉的手里很舒服,“搬走有一阵子了。”
“这样吗,”阿文欲言又止,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我还想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子了呢。”
“是长大了,”陈言扭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暗,深蓝的天空里还能看见几朵更深蓝的云,“都挺好的。”
酒店里董昭月又哭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能放开葛玥童的手了,董昭月作为妹妹,比姐姐董迎月性格要腼腆一点,也没那么外向,这次如果不是董迎月工作还是很忙请不了假,只怕来迎城找人的还会是姐姐。
董青山是悄悄地离开背包旅社的,先坐动车到京城,再从京城到迎城,再从迎城到前城,折腾了快四天,终于来到了十多年前他离开的这个前城北城郊的小镇。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前城发展的飞快,连带着城郊都大变样,不但以前三不管的地界变得井然有序,连地铁这种轨道交通都直接修到了村口上,董青山站在路边上半天摸不到东南西北,如果不是之前镇上的一座土地庙现在还在,他只怕是要花好几天的时间才能摸清楚这里原来都那是哪儿。
临近端午节粉条厂里也很忙,直播间要参加平台的端午节有关活动,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大家都挺忙的,也就没人顾得上董青山的行踪死活,大姐夫有同学在司法系统,说起了上次大叔大婶调解队被董青山骂了这个事情,大姐夫感觉也在意料之中,上次把董青山灌醉了套的那些话,让大姐夫意识到只要有自己和妹夫在,董青山这种欺软怕硬的破皮无赖还真就不敢把董家两姐妹怎么样,估计也是真被打怕了长教训了,再说了毕竟董青山的诉求不过是尽可能早尽可能多的拿钱,那也就没什么好调解的,法院这算是已经尽力了,调解不成就开庭吧,大家都在等着这一天呢。
所以谁也没想到董青山会跑到悦省来找葛玥童,或者说这么快就跑到悦省来找葛玥童,没防备加上工作忙了起来,等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庭前调解董青山没有到场,大姐夫马上就赶到背包旅社,老板倒是个热心人,说之前董青山喝了点酒倒是说起过在前城还有个女儿,他还去买了火车票要动身去找她。
听到董青山去前城找葛玥童了,董家这姐姐姐夫们彻底慌了神,在他们看来葛玥童的情况毕竟和自家不一样,葛玥童是跟着她妈妈再婚了的,董青山这一去要是真的找到了葛玥童的新家新爸爸,那还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风波,本来就感觉葛玥童在继父家也是身份尴尬小心翼翼,当然这为继父也算是不错了这么多年一直供葛玥童读书,可也正因为如此葛玥童才更不能给这位继父带来烦恼和麻烦,不然还不知道葛玥童要为此遭多大罪,一想到这这一家人也坐不住了,二姐夫最冲动,立马想给葛玥童打电话,还好大姐董迎月比较清醒,给制止了。
现在打电话给葛玥童,就按照葛玥童的性格真要有事肯定也是瞒着家里什么都不说的,所以也问不出是个什么情况,不如赶紧就先过去把葛玥童给找到,真出事了好歹有家人做后盾,一来董青山不敢太造次,二来也可以给葛玥童的继父提供尽可能的帮助以及及时表达歉意,这样不至于让葛玥童以后日子难过,再来就算董青山还没来得及找到葛玥童,这当然是最好的一种结果,那一家人可以立刻团结起来共同应对,同时也可以和葛玥童的妈妈继父提前沟通好这个问题,把破坏性降到最低。
因为董迎月工作很忙,所以不能再走这一趟了,董昭月和二姐夫急忙把粉条厂的事儿交给了妈妈,董迎月在家人群里试探了试探,葛玥童说自己端午节没回前城就在学校呢,所以董昭月赶紧买了机票,急忙胡乱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和二姐夫赶得还是中转联程航班,按照董迎月给的地址就一路找过来了。
端午节假期校园里虽然节日气氛浓郁,但是人不多,按说快收假了不应该这么冷清,董昭月倒是没想到临近期末这个问题,着急上楼敲了敲门才发现葛玥童宿舍没人,一下慌了神,赶紧打电话问葛玥童人在哪,葛玥童说在师兄师姐家吃饭呢,董昭月还是不放心,一边强装镇定地说自己在葛玥童宿舍楼下,一边抑制不住的有些焦急让葛玥童能不能尽快回来,直到看到自己这个妹妹一头雾水风急火燎满头大汗的跑回来,董昭月悬的高高的一颗心才总算是落了回来,抓着葛玥童就一阵哭。
酒店里葛玥童总算是听着二姐断断续续讲完了这一个来月家里发生的事情,这时候二姐夫端着刚去买的宵夜回来了,葛玥童才注意到已经深夜,二姐夫买的烤串闻着还真是有股诱人的香气。
三个人沉默的吃着,二姐夫还买了些冷饮什么的,他递给葛玥童一杯芒果芦荟,葛玥童接过来放在手边没喝,一直埋头安静的吃现烤杭椒,二姐夫知道葛玥童爱吃辣的专门买的,烤的时候把老板呛的涕泗横流。
葛玥童印象里的董青山已经很模糊了,就记得个子倒是不矮,烟不离手,酒不离口,说话喜欢带脏的,和严青玉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吵架,对自己从来都是和没看见一样,带着一种浓烈的嫌弃,仿佛自己是什么让他感到恶心的污染物,不能除之后快就只好眼不见为净的那一种。
至于董青山的具体模样,葛玥童是真的想不太起来了,其实他们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一家人吧,或者就从来没有成为过一家人,首先三个人三个姓氏,只看名字就是三个陌生人了,然后董青山和严青玉虽然领了结婚证,但董青山的户口在他自己老家,葛玥童之前的户口是跟着母亲一起在母亲的老家,不过户口本当时严青玉没带走落下了,总算是没让葛玥童成了黑户什么的,很顺利的把户口迁到了学校,三个人三个户口本,严青玉的离婚证一直在葛玥童这里,但上面也只有严青玉一个人的照片,葛玥童搬进陈言家后也再没打开看过,现在想想看,她也想不起来严青玉到底长得什么样子,而且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怎么回事,从刚才知道了董青山找上门来开始,她好像有那么几个瞬间脑海里会闪过一张脸,是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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