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承豪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去做什么,前城这两天来台风了,下不完的雨,斜着下,横着下,倒着下,大街上除了必须出门的人都撑着伞穿着雨衣神色匆匆,其余什么也没有了,道路两边有些积水,有的车子开的快了顾不上减速飞溅起来的两扇水翼还挺漂亮,董承豪没有伞,背上有伤他背不了包,受伤那边的胳膊也抬不起来,只能单手拎着自己的东西,坐在医院住院部大楼的大厅里等着雨停,可是雨停了又能怎么样呢,还能去哪里呢。
被捅了一刀的事情董承豪还没告诉董二夫人,自从上次吵了架,董承豪很崩溃的对着母亲歇斯底里了一阵之后,母子两个人就再没联系过,董承豪也不想主动去联系,他觉得很恍惚,这世界上的人忙忙碌碌,他好像成了一个异类,无路可走,无处可去。
董青山怎么就不能下个狠手,把自己一刀捅死了让自己解脱呢,董承豪闭上眼,他想要找出这一系列生活变故的根源,本来他是拥有一个非常幸福的人生开局的,爸爸和妈妈虽然一开始不是正常方式组建的家庭,可是对自己和两个弟弟都是真的关心和疼爱的,那是真的舍得花钱,自己和弟弟们从小什么好的没享受过呢,家里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是幸福快乐的。
现在呢,董承豪似乎已经想不起父亲之前意气风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只记得自己和母亲五月份辗转几次终于探监成功的时候,父亲那张麻木塌陷的脸,他也记不清以前光鲜亮丽人人称赞美貌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自己刑满释放以后一路奔波来到湖城见到的那张沧桑下垂的脸。
印象里还带着孩子气说话有些咋呼的弟弟昨天还在电话里问着哥哥你们什么时候来啊,今天就成了杀人未遂的嫌疑人等待审判,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别伤感了,”旁边一个声音响起,音量不大,有些有气无力,伴着些微微的咳嗽,听着还挺熟悉,“你哪有时间在这儿伤感呢?”
董承豪睁开眼睛看过去,自己旁边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脸比去年这时候还要瘦一些,还要更没血色,一双眼睛看着热情洋溢,目光却疲惫倦怠,脸上还带着点笑,整个人有些松垮的靠在座椅靠背上,大夏天的还穿着件薄外套,不说话可一直在咳嗽,是董岑岩。
是他们家幸福生活土崩瓦解的根源。
预报里的台风天如约而至,陈言昨天下午刚下雨的时候还好点,还能坐着看会儿电视什么的,一入夜就开始咳嗽了,一开始还是一声两声的,不明显,到晚上十点多咳得就挺厉害了,曹阿姨心里着急的不行,催着陈言加厚衣服,又把家里的窗关了几扇,没什么作用,说要去医院看看,陈言说不想去了累了想休息,进了房间关上门还是一直咳,为怕曹阿姨担心还钻进被窝里咳,干咳,咳了一晚上,咳得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了,大清早趁着曹阿姨做早饭的功夫,自己拎着个雨伞就出门了,给曹阿姨留了个字在餐桌上说是去办点事。
“我本来也是不想来见你的,”陈言说的也是实话,他是真的觉得再见也没必要,毕竟人生总有艰难时光,董承豪算好的了,前小半辈子的日子已经够幸福快乐的,不像他陈言,走到现在还在艰难时光里打转,“可我这个人就是心太软了,又不喜欢把事情做绝,所以过来瞧瞧你,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出院,我想着你怎么也得再住个一两天吧,况且你这一出来了,也没地方能去。”
“你来看我笑话的是吧,”董承豪真的想不明白董岑岩为什么总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出现,“你做的这一切也算够了吧,你不就是想帮你妈报复我们吗?现在这样子你和你妈应该很满意了吧,家产也被你们夺了,人也被你们都送进去了,你还要来做什么?”
陈言很久没听到别人对他说起你妈这两个字了,以至于他一时间都不太能分辨这是一个代词还是一句脏话,分析了可能有十几秒,他觉得董承豪应该说的是周小娟,所以陈言觉得有点好笑没绷住一边咳嗽一边笑出了声。
“我是真的来看看你的,”陈言又笑又咳嗽话都说不利索了,“也来劝劝你不要想不开,人这一辈子要吃的苦还多着呢,你这才到哪啊,是不是,况且你妈就算再疼董承玺,也没说不疼你吧。”
“你果然就是个野种,”董承豪瞪着陈言的脸,背后的伤口跟着都剧烈的疼痛起来,“当初爸妈就是太善良了,居然会把你留在身,才会让你有命祸害全家。”
“真要这么说我还得给你提个醒,”陈言真的没想到一年过去了董承豪说起话来还是真的搞笑,他今天笑的有点多了,加上昨晚咳嗽了一晚上,这会儿一笑就觉得胸腔疼腹肌疼,“董春友离婚的时候董承玺都好大了,谁是野种这个事情,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出来。”
看董承豪捏紧着拳头没说话,陈言又咳了一会儿。
“不过你妈最近找的这个赛道还是挺不错的,”陈言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其实也还早,但比他预想的要晚了点,“我昨天看到你妈的直播预告了,落魄总裁夫人深夜直播赚医药费,别人都是人设,你妈这个可是真的,你不是说你们一回去你妈就病倒了?我看也还好嘛,天这么热穿的那么清凉的唱唱跳跳大半个晚上,体力什么都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感觉你妈那个助播人不行,中老年人还搞什么冰水浇头啊生吃辣椒的,我觉得你要不早点回去给你妈当助播吧,自己儿子肯定比外人强是不是。”
董承豪真的是想要一伸手就把陈言提起来,但是稍微一动伤口就痛的他直哆嗦。
“别激动别激动,我这就走了,”陈言咳嗽着站起身来,“我也是好心,想着你住院了很多事情应该也顾不上,所以跑来提醒提醒你,你也别嫌我话多,那我们就这样告别吧。”
陈言起身走出去没几步,又退回来,歪着头看着董承豪:“对了,你伤口裂了流好多血,你要不还是上去重新缝一下吧。”
从住院部大楼出来,陈言在门口存伞处拿了自己的伞,外面的雨好像比来的时候小一些了,台风天打伞其实也不管什么用,陈言裤子膝盖以下已经差不多湿完了,鞋也早就湿透了,他今天之所以还要专门跑这一趟,并不是为了来痛打落水狗或者看什么笑话,他一向没有这个习惯,落水狗没意思,他都是能直接弄死就直接弄死,减少痛苦,比较人道主义,他今天来,纯粹就是为了告个别,搞搞收尾工作。
下雨天几乎打不到车,陈言也没想着要打车,他慢慢往地铁站走,路上没什么人,他是真不喜欢下雨天出门,偏偏前城就很爱下雨,每次下雨出门回到家从头到脚都得换,真的很麻烦。
其实董二夫人直播的事情,陈言还是昨天在警察局接受问询的时候,听到办案的民警说起董承豪和他妈妈生计也挺艰难的,陈言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从警察局出来路上也没事没事干,坐在网约车上就搜了搜,还挺容易的就给找到了。
昨天的问询确实也够长,他中午饭都是跟着办案民警一起吃的食堂,聊的也挺多,毕竟光是梳理清楚这一窝姓董的之间的关系过往和恩恩怨怨都得花上好一会儿功夫,还牵扯到两桩陈年旧案,时间线能往前倒腾个二十来年,陈言自己都直犯困,办案民警居然还能一直思路清晰有条不紊,突出一个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陈言对直播这块不怎么了解,他平时并不接触这个行业以及从业者,非要说和直播能稍微搭的上边的,可能也就是厂里的电商部了,但是陈言看得出来,第一董二夫人这个直播,穿的这么清凉唱一些古早情歌舞蹈动作笨拙还都是些下三路暗示的,应该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因为之前的大概有大半个月的直播录像看得出来还是走苦情日常生活向的;第二董二夫人在直播的过程中应该是有人在旁边胁迫的,陈言看了看董二夫人的直播账号关注列表pk记录和一些打赏情况,大概能看的出来这个直播组织下面掌控的网络账号矩阵是个什么情况,基本最后都是稍微有点姿色的女的走擦边向,其余人走卖丑猎奇向;第三,他估计董二夫人想脱身不会太容易,因为这些矩阵里的账号直播效果都不怎么样,几个所谓的头部打赏的金额也很有限,不搞花活儿没人看,这董二夫人一开始数据也算是平平无奇,前段时间深夜直播脱了外衣跳了一段所谓的舞,人气还不错,打赏金额也算是这些人里比较高的一个,说好听点叫做很有孵化的潜质,说不好听点有很大的压榨空间,现在的董二夫人想全身而退,恐怕难了。
果然这世界上其实也没有什么绝路,陈言全身湿透的坐在地铁里的座位上,虽然他一进地铁站就给自己戴上了口罩,但还是咳得旁边的人都有点害怕,纷纷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世界有的是路,就看你愿不愿意走了。陈言闭上眼睛,靠在座椅靠背上,果然是拮据到了一定程度,人能出卖的就只有自己了,走上这条路是真的没什么好可怜的,董二夫人这才哪到哪呢,这条路的花样和历程,都还长着呢。
陈言回到家已经烧的挺厉害了,一进门还能走到阳台上把雨伞放下,回了房间把衣服脱了人就有点不对劲了,曹阿姨本来就看这雨下的很大心里很焦虑,再看陈言回来全身上下就剩个脑袋肩膀还是干的了,一身寒气,赶紧跟到陈言房间里,陈言说要洗个澡,曹阿姨也不好一直追着问,等陈言洗好了出来,湿着个头发,睡衣扣子也扣错了一个,直接就往床上一栽,曹阿姨的心就猛地沉下去了。
“什么岁数了还当自己演偶像剧呢?”向激川坐在陈言的病床边上,注意到陈言醒了,正在和位臻一聊天的手停了一下,“不淋场大雨不算青春是吧?”
“你下班了?”陈言拧着眉毛看四周,他知道这是在医院,但他想不起来自己怎么来的,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洗完澡,怎么一醒来周围天都黑了,窗外还是在哗哗的下雨。
“童童呢?”向激川上午会开到一半曹阿姨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开完会向激川打回来,曹阿姨说已经叫了救护车了,向激川和领导请了个假,带上电脑就来了,和曹阿姨一见面才知道陈言又作死,昨晚还把葛玥童给赶走了,气的虞移直接就骂了人,“她在我才放心没有每天盯着你的,她人呢?”
“明知故问,”陈言自我诊断估计是肺炎,反正肯定是呼吸道相关的毛病,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有种肋间炎犯了的感觉,左半边身体疼的动不了,“你来就为了问这个?”
“那我问你这是做什么死,你也没回答我啊,”向激川换了个新部门工作内容也有很大变化,开始接触报关业务了,“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可是折腾这么长时间,有结果了吗,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今天就是去做个了收尾工作,现在我这边现在应该是没什么要做的事情了,”陈言注意到向激川旁边还放着个电脑包,估计是带着工作来的,“新岗位是不是挺充实的吧,新领导也不太好说话?”
“把童童赶走也是你收尾的一部分?”向激川手机震了一下,位臻一问是不是陈言醒了,让向激川给带个好,然后让向激川别和陈言着急,向激川回了个好,“既然你说现在没什么事了,是不是可以老老实实住个院把身体搞搞好啊?”
“这个不重要,”陈言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打的什么针,反正是终于不咳嗽了,但是一说话胸口肚子都疼,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向激川一起就这么两个人待着了,就像这一切的事情发生之前一样,向激川在身边总让他觉得安全了,然后很疲惫,真好,陈言一向不喜欢有变化的事物,更不喜欢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好在这么长时间费心费力,一切终于又回到了陈言适应的状态,这让他还算满意,“大半年了折腾来折腾去,确实挺累的,但是好在现在总算清静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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