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贡院,
阁楼内的偏房,
屋中只有一张桌子,一副床榻,桌子上也只有文房四宝摆在那,别无他物。
这就是南大人在贡院,暂且住的地方,没有奢华的装饰,反而极其简陋,
屋内,随着裴少卿一声叹息之后,又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
南大人看着窗外,天上下的雨,渐渐小了许多,就开口吩咐,
“少卿,你去安排一下,让衙役班头,在班房生火,煮一些热水,留给那些考生,暂且喝点热水去去寒气,咱们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是,南大人,下官这就去,只是不知道,含元殿洛云侯那里,又当如何了?”
裴少卿一抱拳应道,刚起身准备离开,却多嘴问了一句,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这不是多事吗,
“你啊,担心谁,都不要担心洛云侯,在宫里面,谁敢放肆,那洛云侯也不是好相于的,在他眼皮子底下闹事,怕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去做好你自己活就成。”
南大人转头回来之后,微微一笑,今日还真没担心宫里,就算是有些麻烦,依洛云侯的手段,连个麻烦都算不上,反而是自己这边,压力有些大,
“是,南大人,是下官多嘴了,下官这就去安排。”
裴少卿告了罪,不再多言,立马后退几步推门而去,只留下南大人一人,独坐在房内。
见着少卿走后,南子显回身坐在书案前,抚平了桌面上的宣纸,竟把今日里所见的一切,记录在案,写完后,叠放整齐,放于床头枕头下,也不知是何用意,一切,都显得蹊跷。
只有裴大人,慌里慌张的去了查验房中,正巧,不少差役正在检查刚进来的考生,还有翰林院的巡考官检查学子考签,有没有冒名顶替之人,
“来人报上姓名?”
“学生来自中山郡城李氏家族,主家庶出长子李峰,”
考生紧张的回答,老翰林又对照路引等物,查验无误后这才点头放行。
至于裴大人,看了一圈没什么问题,交代班头,让休息的差役,寻个地方准备烧火,弄些热水备用,并且吩咐那些人,煮稀一点粥,给各位大人备着,怎么说都是他裴少卿的一点心意,雨天能有这些喝的,去去寒气也好。
吩咐完之后,也随之离开,瞥了一眼李家的人,摇了摇头,嘴上还念叨,中山郡的李家,也是没落了,族中竟然无一人做官,家族子弟参加恩科,连个红签都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皇宫养心殿,
院外,
几位鬼鬼祟祟的身影,沿着墙角蜿蜒曲折的小路,走了过来,二皇子不断的跺跺脚,就走了这么点距离,脚里面都湿透了不说,衣服上,碰到树枝枯叶,雨水也就算打在了身上,黏糊糊的极为难受,
“大哥,走快一点,再慢一些,浑身都快湿透了,”
“是啊,大哥,小弟的后背都没有干的地方了,真难受,”
三皇子走在最后面,也跟着抱怨了一声,也不知怎么打伞的,雨水不知不觉就流到后背上了,
前头领路的太监管事,愁眉苦脸的挪着步子,也不敢言语,刚想说话,就被身后大皇子周鼎骂了一句,
“你个狗奴才,怎么走的那么慢,耽误了事,要你好看,”
“主子,不是奴才走不快,是路上湿滑,主子身子娇贵,可别碰着摔着,奴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着主子的路啊,只是过了前头的殿宇,就到了养心殿,主子到了那,可要救奴才一命啊。”
哭丧着脸,此事万一被老祖宗知道了,皮还不给自己扒了,
“就你废话多,跟在本王身边,谁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走快点。”
“是,主子。”
看着晋王殿下不耐烦的表情,管事也无法,只能加快脚步,
绕过了一处殿宇,上了大路,走了百十来步,就看见养心殿的院子了,
在三位皇子催促下,
几人没一会,就走到了院子内,到了廊坊下,收了伞,也不管门口值守的人,三人伞一扔,挤着身就往殿内闯进去,
殿门口值守的公公,本想拦着,可刚一抬头,就看见是三位殿下,急匆匆跑了进来,后头还跟着王府的管事太监,这是怎么回事,刚想问询,只见三位王爷,兴冲冲直接冲了进去,
“殿下,殿下,慢些进,慢些进,”
值守的公公喊了几声,三位皇子根本没有理会,直接往书房跑去,谁都拦不住,只能在身后追着,
可是如何追得上,片刻,三人的身影就直接闯进御书房,
只听,“扑通一声”也不知走的太急,还是没站稳,三皇子和二皇子刚进了御书房的门,脚下一滑,二人先后摔倒在地,就连大皇子也未能幸免,往前一扑,摔了個狗啃泥。
这动静之大,显然也把屋内的戴权吓得眼皮子一跳,门口等着伺候的云公公脸色一变,还想喝骂,却见三位摔倒的三人,乃是三位殿下,立刻又把话咽了回去,赶紧走过去扶着,身后不远处,外面值守的公公,带着人才刚刚赶到近前,
“云公公,是小的没有拦住三位殿下,特来请罪,”
“下去吧,”
“是,是云公公,”
门外值守的众人,也知道不合时宜,则是缓缓退下。
御书房内,
武皇稳坐在龙椅上,皱着眉,目光始终盯着他们三人,狼狈的样子不忍直视,怎么就过了一夜,成了这模样。
“伱们三个,不在含元殿老实待着,怎么弄成这摸样来了这里,成何体统。”
武皇语气不善,简直无法无天,堂堂大武的王爷,竟然穿了一身太监的衣服,
三位殿下浑身湿泥,在云公公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尤其是大皇子周鼎,被绊了一跤,摔得有些懵,本来就不像样子的衣物,更是被撤坏了一片,腰间的腰带,也被摘到地上,见到父皇问询,也没法规整,急忙抓着衣物,走了过来,拜道;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安康,”
晋王先是给武皇请了安,这才把身上衣物理了一下,又到;
“启禀父皇,儿臣三人,是有急事回禀父皇,怎奈含元殿人多眼杂,只能如此乔装打扮,偷偷溜出来,不引人注意,”
“哦?急事,你们三个能有什么急事,不会是待不住想回来吧。”
由不得武皇不怀疑,三人的打扮,哪里像是干正事的样子,再说含元殿,有洛云侯压阵,能出什么急事,就算有,也不会耽搁那么久的。
“父皇,您可不能冤枉我们,这下雨天,一路走来也不容易,您看这身衣服,都湿透了,”
二皇子还拽着自己身上,湿透的衣服,委屈的在那嘟着嘴,不过相比身边的三皇子身上的衣物,显然是不够看的,武皇周世宏哪里没瞧见,立刻吩咐道;
“戴权,去拿些干净的衣物过来,给三位皇儿换上,嗯,还准备三套同样的衣服。”
“这,是,老奴明白,”
戴权顿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顺便就给门口候着的小云子使了眼色,让其下去找一些干净的衣物拿过来,小云子躬身应是,转身就退出了书房。
“行了,你们就说说,什么急事,还要如此小心,不会是又有人闹事吧?”
武皇见到三人狼狈的样子,嘴上虽然说的严厉,哪里不心疼,真是胡闹,
“父皇,确实是重要的事,洛云侯说,恩科的考题已经泄露,如果继续如约考试,不换考题,就怕有学子头脑发热,当场闹起来,不可收拾,所以洛云侯就让儿臣等人走一趟,说是让父皇重新出题,在明日恩科开考前启用,那时候,就算有学子买了考题,想要借机闹事,但只要考题不一样,也就不会出乱子,之前的想法,有些欠缺,如今恩科,应以安稳为主。”
“对,父皇,洛云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您不知道,含元殿那些巡考官的嘴,真不愧是做言官的,就是犀利,沈侍郎都差点被他们说的甘拜下风,要不是洛云侯一锤定音留下苏文亮,还真的就被赶走了。”
二皇子周崇一甩衣袖,满脸的感慨,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一点不假,三皇子好像也不甘示弱,往前走一下,靠近身前的御案前,说道;
“父皇,儿臣觉得洛云侯说的在理,从今个考生入场来看,不乏胆子大的考生,与其捉拿幕后之人,还不如先应付恩科考试安稳之事,毕竟恩科科考顺利,是朝廷的脸面,也是父皇的脸面,想要顺藤摸瓜,目前来看,也不是好办法,”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恩科舞弊的事,说个明白,本以为父皇不喜,哪知道,武皇周世宏闻言,哈哈一笑,忽然道;
“好,好,说得好,朕的三位皇儿长大了,能为朕分忧了,那你们说说,这考题,该如何出?出什么题为好?”
说话间,
门外,云公公带着清一色的小太监,拿着崭新的衣物走了进来,武皇见此一招手,小云子就领着人走了过来,就在御书房内,三位皇子直接在屋内换了衣物,小云子心细,把三位殿下换下来衣物,一一收好,交给小太监拿了下去,
没等一会,
又是一群内侍太监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在入门处等候着,小云子轻声道;
“陛下,奴才见三位殿下来得着急,恐怕腹中有饥饿,就吩咐人,从御膳房端了几碟糕点,和一些热粥过来,给三位王爷去去寒。”
“嗯,戴权,还是你教的好啊,诸多贴心事,做的好,都给端进来吧,就在西边的桌子上放着,”
武皇此刻有些欣慰,看样子之前的突发奇想,竟然另有收获,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是,陛下,哪里是老奴教得好,是陛下皇恩浩荡,奴才们得了陛下恩惠,自己悟出来的。”
戴权妙语生花陪着话,朝着小云子轻轻挥了下手,小云子点回应,回身就把小太监们领了进来,把备好糕点,和热粥放在西边的书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哪里是几碟糕点之说。
三位王爷动作也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身上的湿透的衣裳脱了,拿过新的衣服比划了一下,又重新套上,都是刚刚好,至此,能看出小云子眼睛的毒辣,只一眼,就记下三位殿下的身型了。
换好了一身衣服,大皇子周鼎规整了一下领口之后,这才舒服了许多,抱拳道;
“父皇,儿臣换好了,至于父皇说的考题,儿臣想了一下,时间紧迫,父皇可以先把策论的考题先写出来,至于前面的,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啊。”
一时间,
大皇子有些迟疑,科举的时候,一般策论都是放在最后考的,前面还有经意和诗赋,要是换了,可不是一天就能敲定的,所以这怎么换,就连武皇也是皱着眉头思索着,策论考题好换,无非是换个题目罢了,前面的经意,和诗词,又当如何。
就在三位王爷苦思冥想之际,小云子,则是亲自端了一碗热粥过来,递给晋王殿下,
“殿下,您先喝口热粥去去寒,”
“谢谢云公公了,”
周鼎伸手端了过来,道了谢,
“殿下不必如此,折煞奴婢了。”
说完后退下,复又给二皇子,和三皇子依次端了过来,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三皇子周隆,腼腆的一笑,忽然开口道;
“父皇,儿臣觉得,既然都麻烦,那不如按简单的来,恩科考试,不一定是一如既往,洛云侯都敢分考场,敢为天下先,既然是考三天,那不如一天一个策论,就像云公公给我们端来的这碗粥,看似一样,其实又不一样,”
三皇子的话,让武皇瞬间明白,这是要直接跳过经意,和诗赋,直接出题三个策论啊,回想一番,可行是可行,但是量太大了,有些考生未必能写完啊。
“隆儿的想法是好的,不过三天三个策论,有点多了,尤其是含元殿,洛云侯的统考,还有休息的时间,必须要考虑周到。”
倒是二皇子周崇,往前一站,肚子一挺,不假思索,接过粥,低着头吸溜了两口,竟然一股脑的给喝的一干二净,小云子见此,赶紧上前,接过空碗,回去又给二殿下重新盛了一碗粥,
周崇咂吧一下嘴,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笑了笑;
“父皇,哪里需要那么麻烦,刚刚三弟说的也没错,既然要换,那就全换了,经意没法改,那就不要了,诗词重新命题,而且策论,父皇还记得早些时候给儿臣们出的一道题吗,儿臣觉得就很好。”
武皇闻言,眼里精光一闪,想到了二皇子所言的事,心里就明白了,
“你是说,之前洛云侯说的那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呃,对,就是此话。”
二皇子愣了一会,点了点头,就是因为这句话,他才挨了骂,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怎么写,
武皇周世宏微眯着眼睛,身子往后靠了靠,也看不出什么喜怒,转头又看向晋王殿下周鼎,问道;
“鼎儿,你觉得呢?”
大皇子周鼎端着粥碗,一口未喝,摸了摸下巴,二弟三弟说的在理,既然如此,倒也好办;
“父皇,儿臣觉得二弟三弟所言极是,如今朝廷,内有太平教妖人作乱,外有东胡人在北境虎视眈眈,关外还有女真人侧卧,西北更是鲜卑人天下,洛云侯的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于内,于外,皆可做题,既然如此,策论就定下此题,并且分内外两篇,就像宫中御医一般,人生病了,既要开内服的汤药,又要贴外敷的膏药,双管齐下,才能药到病除。”
“好,说的好,内服外敷,双管齐下,才能药到病除,今岁恩科,策论,就是他了,分内外两篇,另外就是诗赋,洛云侯诗词冠绝天下,无人可处左右,诗词就以京城为题,戴权,密折奏疏考题,明日里,你安排人,不对,就让小云子,亲自把密折考题,送于贡院南大人,现在再写一封,让他们三个拿着,递给洛云侯,此事,只有屋内的人知道。”
“是,陛下。老奴知道如何做,”
戴权知道事关重大,就在东面书桌上,拿了奏折和毛笔,现场写了出来,而后拿着奏折,给陛下过目,武皇瞄了一眼,点点头,戴权这才复又抄了一份,把密折递给大皇子周鼎,
晋王拿过奏折看了一眼,心中有数,就把奏折放入信封封口,收入怀中,放好后,连粥都没喝完,这就要急着走,
“父皇,儿臣这就回去了,”
刚转身,却被武皇拦下,
“慢,着什么急呢,外面还下着雨,不急着走,桌上那么多吃的,慢慢吃完了,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呃,谢父皇,”
一时间,父慈子孝
含元殿,
走廊入口的地方,贾宝玉刚刚脱了衣物,检查完毕,红着脸领了考号,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还是刚刚因为穿衣服有些慢了,从考官手里接过的竹简考号,乃是六百四十四号,极为靠后,
贾宝玉先是整理了行囊,把考签和考号叠好,放入怀中,心中多办委屈和不忿,在荣国府,他何曾受过这些,但是一想到府上的薛大哥,被吊在殿门前受了鞭刑,心中一冷,洛云侯果然凶残,连自己人也不能网开一面,还有,就是薛大哥怎么会来含元殿,他可是来参加恩科考试的,为何在府上没有听说,
一时间,贾宝玉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无奈的背起行囊,顺着走廊,往后面的偏殿走去,沿途都有巡考官来回走动,路过第一排休息的地方,都是带着格挡的床铺,瞧了一眼,也没在意,继续往里走着,刚迈出步子,就停了下来,
因为不远处,在最前头的一个床铺上,竟然看到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大嫂子院里的兰哥儿吗,他怎么来了,还想再确认一番,后面的人拥挤之下,再回头却没有看见人,
只是他这一停留,就被巡考官发现,呵斥一声,
“所有人,拿了考号,快速回到自己床铺,不得停留,”
无法,贾宝玉只能按下自己的心思,往后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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