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奏的间隙,王知恩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看见了直播间很多人在讨论和感慨,还有不少人在发送祝福和许愿。
他仿佛听见的呼应声亦并非是假,村里的群内有后辈将自家长辈跟着吆喝的视频发在了群里。就像是埋藏在老一辈心中的热情在这一刻点燃,很多年轻人看热闹的同时似乎也被感染,虽然这股热情或许持续不了多久。
这样的一场灯戏,能不能起到祈福的作用,帮助村里挡住“巽妖”的袭击,可能就连主导这场“戏”的王四爷也不知道,哪怕在场有好几个修行中人。就像是很多人的质疑,如果真的有鬼神,为何大华百年前还会输的那么惨?
这个问题当然有很多的解释,但对于鬼神本质和真相到底为何,没有几个人能说清,至少王知恩他们不知道。。。
但在有些时候,这些个问题又显得不那么重要,总有人会去相信,因为这是他们无可奈何时唯一的希望。
就像江城正在建设的两座医院的命名一样,真的仅靠两个名字就能镇住那“巽妖”作乱么?显然不行,此战要胜还是得靠医护人员、靠众志成城、靠被感染者自己争命。但上面还是取了这样的名字,这是一种美好的期许。火雷噬嗑,降瘟除疫,这也是天理之于人祸的一种压胜。
当然,此时王家正在上演的灯戏并不完全如此,有祈福和祝愿,但更多的人看的还是一场热闹。
窜灯之后,王宏升代替他爹老子来了一段窜桌子。三个四方桌垒高,人以撑、跃、钻等动作在二、三层的桌底下窜进窜出。过往耍狮灯时,一般有三个以上的好汉一起参与,算是有一定难度的杂耍把式,王四爷未受伤前爱耍。
接着是王池铄打了一套体育生所学的武术套路,李军拿了四爷的红缨枪舞了一段枪,算是补齐了三十几年前当地耍灯时好汉们表演的武把式,也将这场灯戏带上了一个小高潮。
接着,王四爷应村里几个老伙计的要求,还是唱演了两个传统的狮灯故事:《农夫耕田》和《南山打铳》,以此祈愿村子家家户户都有大丰收,虽然没有几个种田的了。
从《南山打铳》这个故事可以看出,当地过往仪式中就有那狩猎的文化,这是梅山文化圈必不可少的部分。要说当地人敬重狮爷,自然不假。但在这些狮灯故事中,狮爷却又扮演着比较“可怜”的角色:农夫耕田中,祂是那头背犁的牛;南山打铳中,祂则是那只被杀的猎物。
耍了两个故事,王四爷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对着手机镜头和观众们说了一些客气话和祝福语,便让几人关了直播。
“您不是还要刷那狮王除瘟吗?您如果累了,可以把词写给我,告诉我唱调,我来试着耍一耍”,发问的是张维的父亲。
“等会会有的,没见我还没有送神么?不过接下来这一段,就别用这些手机对着拍了!”
“明白了!”
群里面本还在要吵着继续看的村民,大概是想到四爷年纪大了,慢慢地也没了声音,本来停了一段的烟花,又冲上了天空,好像在以此在表达感谢。
还有一些年轻人表示,等这yi情过去了,明年一定要把这些传统捡起来,在群里问有没有老一点的师傅愿意教。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后,有人愿意学,村子里却没有几个人能教了。。。
直播已经关闭了,地坪中间的火还在烧着,所有人都等待着王四爷安排,没人知道接下来怎么弄。
王四爷坐在靠椅上抽了一根烟,他已经有20来年没抽过烟了,吧嗒吧嗒抽完之后,他让两个孙子将供桌抬到了地坪,然后让王知恩等四人站在了四个方位。
张诗芮站北方,李军站西方,王知恩立东方,王池铄站南方,均是背向而立。然后又让王宏升戴上了狮头,其弟弟钻进了狮被。
王四爷努力站直了身子,再次点了三炷香,供桌上除了贡品,只有一个土地面具。他持香齐额,念念有词一阵,将香插上。突然以古老的高调,唱到:
“一方土谷哦~万姓福神,秉忠正烈哟~助国卫民;护佑一方哟~至显至灵,通天达地哟~出幽入冥。
弟子恭请,为吾传奏,唤来狮王,大显威灵!”
王四爷唱词一毕,一股风刮过火堆,王宏升兄弟二人扮演的狮子抖了一抖,张维恍惚间还看见,狮子好像还打了个响鼻。
而王知恩他们因为背对中央,却被王四爷叮嘱不可开启任何法眼类的神通,如果感觉到什么也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只感觉到了一股彷佛带着香灰味的清风。
接着,王七爷递给了王四爷一根禾枪,王四爷以枪作拐,杵地直立。王二爷激扬起了鼓点,接着四爷脚踏九宫,口中继续以之前的唱调,赞道:
“疫气蔽日漫天愁,生灵涂炭何所求?
狮王怒吼震乾坤,誓扫瘟疫除民忧。
鼻呼雷火显威灵,四蹄踏破疫鬼营。
烈火熊熊焚病气,狂风骤起扫妖氛!
”
随着四爷的唱赞,不知是有过演练加默契使然,还是鬼使神差,王知恩父、叔所扮演的狮子也和王四爷踏着同样的步伐开始舞动。如果王知恩回头看,就会发现,他们所踏与那运雷九州几乎一致。
四爷唱赞到“烈火熊熊焚病气,狂风骤起扫妖氛”时,地坪中央燃烧的火焰猛然高涨,一卷旋风卷起了燃烧的钱纸灰和火堆的烟尘直直飞上,然后飘散在冲天烟火照亮的天空里,又散落四方。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张维见此场景,低声念了一句伟人的“送瘟神!”
这还没完,接着王四爷又戴上了土地面具,换了位置。王七爷和拿唢呐而来的王肃升点上了敬神的公鸡血,和王四爷呈三角之位,围着火堆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呼呼!哈!呼呼!哈!”
王四爷戴着面具,一边跳动一边用禾枪点地,一边和自己的弟弟以及侄儿口中发出呼哈之声。二爷的鼓点更响,这个已经八十有余的老人似乎迸发出了无穷的气力。
“三姓子弟守四方,狮王显威逐妖蛊。
祈愿苍生皆安康,世间再无疫病苦!
世间再无哦~再无疫病苦!”
四爷几人停止了呼哈与舞动,他唱完最后一句,取下面具一扬,一头彩首白身的瑞狮跃过火堆,四爷跪倒在了地上。。。
“四哥!”
“四叔!”
“爸!”“爷爷!”
守在四方的几人听见呼喊,再顾不得四爷的叮嘱,纷纷回头向四爷跑去。
“我。。。我。。。没事,老七,你先去送神!”
王知恩没管那么多,抓起爷爷的手,仔细检查,发现确实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不仅如此,四爷体内还有一股奇怪的炁在其肺部流转了一圈,之前他查探到的爷爷肺部的那一团阴影还小了许多。
王宏升兄弟也脱下了狮子,脸色有些苍白,应该是最后那一跃,耗费了他们好些子力气。当时,王池铄也问过爷爷为何不让他们兄弟扮狮子,王四爷只说他们几人都不合适,而且也不知道怎么演故事,王宏升兄弟好歹知道一点。
之后七爷送走了土地爷与狮王爷,几个年轻人熄了火堆,收拾了一应物件工具,这一场没有几人知晓的“灯戏”结束。
在张维和其他家人的讲述下,王知恩几人也知道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夜王知恩对于“神道”有了那么一丝明悟,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而王四爷所作的这一场狮王除瘟,和跳的那些奇怪的舞蹈,王知恩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傩仪”,但他愿意将其称之为傩。
因为,人有难,便有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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