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临近涿郡,沿途所见的褴褛之人就多了起来。单是附近的州郡都如此,作为蝗灾中心的涿郡什么情况就不言而喻了。
京城的书信要比祝影的行程快一步,已经通知郡守开仓放粮了。只是如此这般终究不是办法,需要想办法从根源治理蝗虫,不然赈济的官粮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涿郡是郡守姓周,是个面黄须瘦的中年男人。满面的愁容在见到祝影的时候瞬间转为喜色,忙不迭地把人迎入府邸中。安置好随行的人马后就屏退了其他下人,三人在郡守府的书房落座。
看得出来这位郡守实在是有些拮据,茶叶罐放的都是八文钱一两的茶叶须沫,茶具都凑不出一套。连祝影屁股下面的鼓凳也有些松动了,她都不敢全然放松地去坐。
牧箫引接过茶水灌了一口,嘴角抽了抽又放下了:“如今赈灾进展如何,官仓还能支撑多久?”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只是…”周郡守微微蹙眉,神色中带了些为难:
“城内不缺粮食的居民也会换上粗布麻衫,混在流民队伍中排队在粥棚领免费的米粥。致使好些真正需要帮助的流民吃不上饭,偏偏又没办法制止这种行为。”
人在极端的饥饿和死亡威胁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周郡守已经处理了好几件易子而食的案子了。
此事若是无法解决,流民的怨气积压到一定程度发起暴乱…那可是五万灾民。
他打了个寒颤,求助地看向祝影。
“此事简单。”祝影腿上的豹豹探出头,在桌边的茶水上嗅了嗅,刚想yue出来就被祝影一巴掌摁了回去:
“在米粥里掺些沙土草屑即可,真正的灾民在乎这些东西的,贪图便宜的本地百姓自然不会再来。”
经济学中的“折磨机制”理论,指通过制造一些小折磨来筛选出真正有需求的用户,祝影上个位面学过,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若是还能有浑水摸鱼之人…那就别管了,他连土都愿意吃了,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吃下一点沙土草屑吃不死人,真正快要饿死的灾民是不会在乎这点残渣的。而那些想要不劳而获的人却还没饿到这种地步,吃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了。
灾民的安置和赈济都自有一套体系,周郡守自己已经安排清楚了,祝影自然也不需要过多关注。
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是这场蝗灾。
不要低估了古人的智慧,乾元每年都会进行蝗虫的防治。利用蝗虫的趋光性用火焰诱杀,还为此专门设立了治蝗官这一职位。
但此次蝗灾起的稀奇,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一样。不仅个头大地出奇,更多了几分智慧和凶性,没再往火堆上扑飞,还成群结队地去撕咬人类的血肉。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还是这个本来就有妖的地方。三个人商议好了后面的规划,走出书房才发现已经月上梢头。
“国师大人,可要一起用晚膳?”牧箫引叫住了她,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小酒坛子:
“周郡守的茶叶着实有些刺嗓子…赶明儿我给他送几两好点的茶叶,免得拿出来贻笑大方,让人以为俸禄少给了。”
他上前两步,笑眯眯地伸手要去揽她的肩:“一路舟车劳顿,本该吃些好的消消风尘,但毕竟条件有限,我们就吃点花生米配着好酒应付一下好了。”
“我还没说要和你同饮。”
“求求你了国师大人,您行行好,圆了我的愿嘛。我这不得善终的亡徒,难得求神拜佛许个愿。”
一刻钟后,祝影坐在给青年安排的庭院里,看着面前清冽的酒水陷入沉思。
臣乃武将不善言辞这句话到底是谁创造的?她要报警告这人诈骗。
“国师大人怎的不喝?”青年抱着小酒坛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嗝,把手里的小酒坛翻转过来口朝下拍了拍:
“嗝儿~没、没了!”他随手把酒坛往后一抛,陶罐撞到墙壁后碎裂掉落的声音就从后方传来。
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爆炸,月光下青年的脸颊泛着酒醉的酡红。明明醉地几乎睁不开眼,却还要一瞬不瞬地努力瞪圆眼睛看着她:
“…国师大人!”
“嗯?”
祝影不解地抬眸,把面前的酒碗往她面前推了推:“要喝吗?”
“太坏了…实在是太坏了。”那醉鬼趴在冰凉的石桌上,被冰得一个激灵,连幽怨的声音都断了半拍,体温稍稍适应了后又继续哼哼唧唧:
“一坛子酒都让我喝了…说好的和我一起喝酒,自己却滴酒不沾,太坏了…”
“嗯,你说的是,所以还要喝吗?”
“我是那种无条件服从指令的小狗吗,你让干嘛就干嘛?”
“不是,所以要喝吗?”
“…喝,怎么不喝?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喝。”
也许是被她问的有些烦了,带着些赌气的意味,青年端起酒碗一个仰头,喉结上下滚了滚,干干净净的狗碗就“吨”地一声放在了桌子上了。
“…汪。”
“你醉了。”祝影伸手去拍他的肩,却被抓着直接放在那醉鬼的脸上。 青年的五官很张扬锐气,就算大醉酩酊也不像呜咽的幼犬,更像是假寐诱敌的狼。
“我觉得我没醉…我还不想休息。”青年的两只爪子抱着她的手蹭了蹭,刚想上嘴去咬就被祝影眼疾手快捏住了两片唇瓣。
“呜呜、呜…”被捏成扁扁鸭子唇的醉鬼只是控诉地看着她,却忘了自己还有两只手可以主动挣脱。
祝影松开了指尖,收回自己的手,垂眸整理有些褶皱衣袖。
青年不依不饶地还想黏糊着靠近,却也不敢再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被捏嘴,只是下巴枕着小臂,看着她一个劲地咧开嘴傻笑。
祝影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看他笑累了调整了姿势,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
“国师大人啊…要是我、真的遇见你就好了。若那是真的,我们两个一定是无话不谈的…友人,对,友人。”
“抛开国师的身份不谈,我心、…喜欢你的,特别特别喜欢。”
“嗯,我也一样。”祝影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揉了揉青年散下马尾的柔软长发,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指尖。
尽管看起来像大狗,但手感并没有很毛绒绒啊。
“…虽然只是一场空梦,那却是我那天起睡得最好的一夜。我还欠你一句谢谢的,多谢国师大人不计前嫌救我于旧梦中,还有…”
“天色不早了…夜深露重,国师大人早些回去吧。”
祝影没再多说,从座位上站起,踏着一地月光投映下来的金桂碎影,推开院门离开了庭院。
待到仙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青年方才从手臂间抬起头来,眼眸已经满含醉意,不断的重复低喃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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