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急忙穿好衣服的佐佐木跑出来时一切都晚了,几十匹牲口的贴膘饲料一眨眼变成大火的燃料,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拎着水桶救火的士兵来回奔跑着把水浇在着火的门上,火势却越浇越旺。豆类本身含着油脂,只要着火越着越旺,这时候用水灭火等于是火上浇油。一会儿的工夫这个屋子的顶棚“哗啦!”一下烧塌了,用来盖屋顶的主梁和横梁都是含有油性的松木,粗壮的油松一下砸进熊熊燃烧的大火里,犹如火堆里扔进去固体汽油,火势“轰!”的一下飞起无数火花,伴随着噼叭作响的火光,屋子的承重墙也随着主梁的碰撞“哗!”塌出了一个大口子,火焰把整个大院上空照的红灿灿一片。那些士兵一看无法靠近,干脆扔掉水桶跑的远远的躲起来,生怕有一个顽强的火花落到身上
不远处堆着几堆沥青浸透过的枕木,此刻,枕木后面站着几个人看着这熊熊大火露着不同的表情。
塔斯哈站在那里看着大火表情复杂,他不知道慕容良和稻田怎么样了,虽然稻田是日本人,但他是个善良的日本人,塔斯哈不希望他受伤或者烧死,还有慕容良,如果他能安然无恙和他再见,塔斯哈一定告诉他自己不恨他,还要感谢他对自己的帮助。
巴图鲁剑眉紧锁,火光映照在他深邃的眼里更显得双目炯炯有神。他把箭筒从背上摘下来递给旁边的杜鹃,脱下衣服披到塔斯哈身上。他凝视着血人似的儿子,眼里亮晶晶的看着他,塔斯哈也双目炯炯看着他,他冲儿子使劲点点头:“好样的!我的塔斯哈!我勇敢的小鹰!”说完,他紧紧的把儿子搂在怀里。
火势再大恐怕也大不过杜鹃此刻胸中的怒火,她双目圆睁,整个火焰仿佛在她眼里燃烧,火势再猛也猛不过她紧咬在嚼牙下的仇恨。刚才打开房门看到血淋林的儿子那一刻,杜鹃的心就像被针刺穿一样疼得她无法呼吸,她看都没看一眼已经被巴图鲁一掌砍昏正软踏踏要倒下去的松本,一抬腿闪电般的寒光一闪,一股血水“刺!”从松本的脖子喷出,接着浓稠的血水从他的咽喉处“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割断一只山羊的脖子,从抽刀到断气,她只需要三秒,而且刀刃上不会带血,何况一个只有薄薄一层皮肤的人脖子,所以,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送松本进了地狱,然后准确无误的把匕首插回皮靴。她可不管多出来的这具尸体会带来什么后果,会不会给杜家惹来麻烦,她想不到那么远,她的思想就这么简单,伤害儿子的人就得死,而且这仅仅是开始。
巴图鲁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背起儿子说了声:“走!”说完看了一眼垫子上吴宝已经僵硬的尸体说:“对不住了!”一猫腰进了那个破屋。
杜鹃从墙上摘下刚刚松本挂在墙上的马灯扔在破棉垫子上,看着火苗窜起来,她才一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看到火光冲天的院子,塔斯哈让爹把他放下来,说他自己能走,一家三口站在那里看着这复仇的火焰越烧越旺。
“你们先走,我把这些黑木头都给他点了。”杜鹃看着眼前这些黑黑的枕木说。
巴图鲁拍拍她的肩膀说:“这里一着火,日本人就会怀疑是人为放火,怀疑到杜家头上,会给杜家惹麻烦的。”
杜鹃指着自己的心口说:“这里憋得不行,像是要炸开。”
巴图鲁把儿子和妻子紧紧搂在怀里,他看着冒着浓烟的大院说:“来到我的地盘,还要伤害我的孩子,那就开始较量吧!”
“来了就别想走!”
杜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的双拳紧紧攥着怒视着熊熊燃烧的大院。
确信儿子能自己行走,他们看了一眼浓烟下的大院,转身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而此时,一个身影正好和他们相反,这个黑影趁着夜色向大院摸去……
在省城赛罕塔拉的一间办公室里,宫本笑眯眯的看着风尘仆仆从沙吉浩特赶到省城的田下。他把一封信交给田下,信的内容是太郎那个小分队正在举行杀人比赛,因为太郎没有杀死绑在木桩上的中国人,被队长打了耳光,太郎说他被军曹用皮鞭打了几十下,浑身是伤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两个小时,差点死去。他在信里指责田下,是受了田下影响才面对中国人不敢下死手,他说自己正在努力克服心中对中国人的恐惧,会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宫本阴险的看着他不说话。
“信,怎么在宫本君这里?”田下强作镇定的问,但是宫本还是观察到他微微抖动的手。
宫本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田下身边说:“田下君应该知道我是田下君的上级吧?不论任何信件,必须先到我这里才能转交到收信人手里的。”
田下不再说话。宫本说:“地质勘探队会尽快成立,田下君,是该为天皇陛下尽力的时候了。为了大和民族,为了天皇陛下,田下君不要再有妇人之仁了。”
“宫本君既然看了信件,那么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是为了大和民族吗?天皇陛下的旨意就是杀死那些善良的老百姓吗?”田下不怕犯上,直接和宫本讲理。
“田下君!请注意你在和谁说话!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同学而是你的上级!你的错误思想已经严重影响了你的儿子,他本应该是帝国最优秀的战士,却不敢开枪,不敢杀人,他参军为什么?不杀人能叫军人吗?你希望你的儿子是一个懦夫吗?醒醒吧!田下君!”
田下立正站着一言不发。
宫本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再不会出现十年前的惨剧了,现在的支那是天皇陛下说了算,东三省现在是满洲国,是和关内彻底分割的独立国家,到时候整个满洲国将会是大日本帝国版图的延伸,大山里那些可恶的魔鬼狼群将会在关东军机枪的扫射下彻底灭绝。”
田下还是一言不发,宫本对他又是愤恨又是无奈,他摆摆手说:“下去休息吧!”
田下走出办公室,宫本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沮丧……
在翠香楼和慕容良四目相对那一刻,黑记一下就认出慕容良这个汉奸来了,依照他的性格,早就动手了。但是,就因为他的鲁莽行事,死了几个人,要不是为了救下那个受自己牵连的人,他早离开这里了。所以,他按捺住火气返身回了里屋。
听到人群散去,黑记轻轻走出来侧身向楼下望去,见慕容良和那个小日本出了大门,他返身回来弯腰趴在床下。
桂花香嗤嗤笑着说:“你这是怎么了?还躲到床下啦,看见鬼啦?”
黑记的双腿一点点往外退,等把身子退出来时,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让桂花香大惊失色。
一把黑黑的手枪在黑记手里。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床下全他妈是土,快拿笤帚呼噜一下身子,咱们离开这里。”
桂花香一听他这话愣住了:“离开这里?”
“对!赶紧收拾一下,笤帚!”黑记不安的掀了一下门帘向外看。
桂花香赶紧拿过扫床笤帚给黑记打扫粘在衣服和裤子上的灰尘。她一边打扫一边说:“黑爷,到底怎么了?你什么时候把枪放在我床底下的?”
她没想到每天睡着的床下有一把手枪,多亏她这间屋子长时间不打扫床下,这也万幸她不是卖身妓女,整个翠香楼的妓女房间,每天要打扫一遍,说是打扫,实际上是老鸨检查一下妓女们有没有私藏大洋或者珠宝之类的。她是自由身,挣得银元老鸨收的手发软,所以,即便有客人给她小费,也没必要检查,否则,这把枪一旦被老鸨发现还不大呼小叫起来?
黑记本是混社会的出身,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他一回来就把枪藏在她的床下了。听她这么问,他说:“早就在下面了,你动作快点,马上走。”
“为什么?就因为有人听房?”桂花香不知就里的发着嗲。
心急火燎的黑记说:“你听好了,刚才那个听床的是个日本人,他根本不是什么哑巴,是害怕被人听出来是日本人才装哑巴的,那个戴眼镜的是个汉奸翻译。”
“日本人?”桂花香不在乎的说:“日本人怎么了?这里经常来日本人的,奇怪了,日本人好好的装什么哑巴?他如果不听床,你也不会揍他,日本人就不讲理了?”她以为黑记打了日本人才要躲起来。
黑记着急起来:“你到底走不走?再磨叽就走不了啦!”
桂花香反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我不走,你只是打了他一拳,又不是杀人了,干什么要离开?日本人来了能把你怎么样? ”
黑记急得在地上来回转圈,他掀起门帘看了看转身过来低低的说:“你知道为什么最近日本人不来翠香楼了?还有,这个日本人为什么装哑巴?他怕被人‘咔嚓’了,前几天日本人满大街抓男人,你以为是抓谁?”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听巡逻班的人说有个男的杀了山本队长…不是…你干的吧”桂花香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黑记。
黑记点点头:“就是老子干的,一刀就把那龟孙的脖子抹了。”他狠狠地说。
“你听说日本人在红岭湾杀了一个老头的事了吧?”
桂花香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跟了他哥哥没几天,他哥因为杀人自己也被人杀了,现在跟了他弟弟没几天,他弟弟也杀人了。桂花香心里突突跳着,心里慌张起来。
“那老头叫刘吉昌,和我关系不错,我后背的黑记有一次他看到了,好像也知道我以前的事,他没说,我也没问,好几次我的黑记差点露出来,他都提醒我穿好衣服,很老实的一个老头,就这样被山本那个龟孙一刀砍掉了脑袋……”他好像现在还在难受,说不下去了。
“ 他儿子那怂包样,报不了仇的,老子替他报仇。”
“后来他们抓了好多人,还在街上杀了一个女的,都是因为这事。刚才那小日本的眼神分明是认出我来了,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那个狗翻译认得我,万一他们在路上一合计,叫日本兵来抓我怎么办?”他再次掀起门帘看了看。
桂花香一听原委也害怕了,但是她不想离开这里,她不知道跟他到哪里漂泊,但是又害怕他生气,于是她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她喊人把一个大箱子从库房搬进屋来,说是箱子里有黑记大哥留下的东西她想带走。黑记计算着汽车从城里到乱流的时间,心里慌张的催促她动作快一些。
这时候半张脸肿胀起来的小田拉着气愤填膺的慕容良风驰电掣般回到了大院。
桂花香还在慢腾腾翻找箱子里那些她根本不想带走的东西,黑记着急的在地上来回走动,他知道哥哥没留下什么值钱东西,如果有的话她早拿出来了,她这是在拖时间不想走,但是黑记舍不下她,便不断催促她动作快一些,而这时候满满一车关东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下了楼路过老鸨的房间,老鸨一看俩人这阵势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去哪里呀?”
桂花香吞吞吐吐说想和黑爷去一个地方,她暗暗的给老鸨使眼色,老鸨立马明白了桂花香不想离开的意思。她说:“哟!黑爷!就是想去什么地方妈妈我也不拦着,可是这三更半夜的走着也不方便不是?等天亮了再走不好?”
桂花香听了这话赶紧说:“对呀对呀!等天亮了再说吧,日本人想要抓你也要等天亮呀……”
“日本人??” 老鸨吃了一惊。
“对,刚才我打的那个哑巴是日本人装的,我担心他带人来抓我,我干脆走得了。”黑记赶紧解释着,说完他狠狠瞪了桂花香一眼。
老鸨说:“哟!多大点儿事啊,对你黑爷来说也叫事?再说,日本人有错在先,老大不小的人听起叫床来了……”
“妈妈,这样吧,她就别走了,万一日本人来了问我是谁,你们就说我是客人,你们不认识。”黑记不能再犹豫了,他觉得日本人马上就到,所以他打断了老鸨的话。
“好好好,黑爷放心,我自己的闺女肯定保护好的,红灯院嘛,开门营生,客人一波一波的,人走茶凉,哪都认识呀!对吧?”老鸨一听这话求之不得,心想你赶紧走吧,老娘还不想白供你吃喝呢。
黑记出了大门沿着街边走了一段路,看起来他只能先回自己家那破院子暂时安身了。走了一条街刚一转弯就看见满载鬼子兵的大卡车扬着高高的尘土向翠香楼方向驶去。
他躲在一个药材店门口等着,现在干脆先不动,看看动静再说。深夜的沙吉浩特街道里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都闭门熄灯在睡觉,他随便猫在哪堵墙后都没有人发现。功夫不大,大卡车返回来了,他赶紧缩回身子藏起来,看着汽车走远了,他返身跑回翠香楼。
一进大门,楼下站满了人。老鸨一看他返回来了,迎上去哭天抹泪的说:“哎哟黑爷呀,你可回来了!可怜我那闺女呀!被他们抓走啦……”
“桂花香被日本人抓走了?你没说不认识我?”黑记着急起来。
“说啦!他们楼上楼下挨个房间找了个遍,没看见你,那个装哑巴的小日本认出桂花香了,叽里咕噜和佐佐木队长说了几句话,佐佐木队长就摆摆手把我闺女抓走了,我不活啦……”院中间放着一张大圆桌子,是夏天时客人喝茶用的,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嚎起来。
“别嚎了! 快想想办法吧。”老鸨的丈夫在那里心里不痛快的说。
老鸨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刚才的哭声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她对黑记说:“黑爷,你得想办法把我闺女捞回来,没有我闺女,我真不想活了。”说完这几句话,她又开始抑扬顿挫的哭起来。
黑记一声不吭转身出了门朝着基建署一路狂奔。人的腿跑的再快,终是赶不上汽车,再说还是半夜,坑坑洼洼的道路,还要过一条小河。当他远远的看见基建署大院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
就这样他和塔斯哈一家擦肩而过。
他躲到暗处看着院子里忙乱的日本兵,仔细搜索者桂花香的影子,他觉得她应该是被关起来了,现在满院子都是人,不是出手的时机。他熟悉这里的环境,不需要再逗留了,等明天晚上再来救人,说不定把那个挨打的一起救回来。想到这里,他转身又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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