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九这一日,年节越来越近,京都大街小巷无不张灯结彩,碧波彩绸,红灯高高挂起。
昭阳殿中一片幽静,小轩窗漏进来缕缕暖阳洒落在窗边半局残棋上。
案几与八仙椅上都铺了红腥绒包裹的软垫,沈熹微窝在其中,嫩如水葱的指尖捏着一粒白玉棋子,徘徊游走在棋盘良久,也不曾落子。
萧煜不走寻常路,推开碧色琉璃的窗子,翻身进来,脸上带着喜气。
“今日可是个好日子呢,好些喜鹊在枝头闹哄哄地叫着,吵人的很。”
沈熹微抬眸,漫不经心地撩了他一眼:“哦,什么好事?”
“难不成是慕容端被处刑了?”
萧煜正捏了个红果丢进口中,听了她的回答,果子还没来得及咀嚼,便滚到了嗓子眼儿,卡的他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憋死。
沈熹微忙丢下棋子,拎起金丝碳炉上温着的茶水递给他。
咕咚咕咚几口茶水顺下去,萧煜才终于活过来。
他拍拍胸脯,心有余悸道:“你好灵通的消息啊!”
沈熹微瞳眸颤了颤,“尸首葬在何处?”
萧煜凝眉,唇角上翘,兴致盎然道:“你想做什么?”
沈熹微眸光闪烁,有风暴氤氲弥漫,“挖出来,鞭尸。”
玄衣散发的少年默然片刻,还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这般疯癫,不料于虐尸一途,竟还有人与他这般投契。
沈熹微这个盟友,他是越发满意了。
随即他恣意一笑,从容地自后腰摘下一只新的鬼面面具递给她,道:“好啊,正合我意,给你!”
涂红抹绿的面具,狰狞地瞪着两只血窟窿似的眼睛。
沈熹微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并没有发现手里这只面具,与她那夜在竹林里缴获的有什么区别。
“这只面具不是早就被我没收了吗?你新做了一只?”
萧煜颔首道:“嗯,新做的,你在竹林没收的那只是公的,新给你的这一只是母的。”
母.母的?
沈熹微咂舌,这玩意儿还分公母?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面具额头右边的一团粉色,“喏,这里画了一朵桃花,你能看出来吧?”
沈熹微干笑道:“呵呵,煜王殿下如此鬼斧神工,哪里是我等凡人能看得透的?”
萧煜知道自己画工不好,自己的生活在冷宫,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想念书没人教,想写字,没有笔墨,就连着面具上的油彩,都是他偶然从冷宫废弃的那座阁楼里,翻找出来的。
“那么嫌弃,那你还要吗?”
他伸手,羞赧的想要把面具再要回来。
沈熹微没给,反而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把松子糖,“这是我送宝儿时自己做的,就当是你面具的谢礼了。”
萧煜迟疑半晌,才捏起一颗塞进嘴里,甜糯的香气在唇齿间爆开,甜得齁嗓子。
“甜吗?”沈熹微问。
萧煜嘴唇紧抿,一张略显稚嫩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甜,甜的能齁死人。
可他若说不好吃,她下一回是不是就不给他了?
他不答话,沈熹微也约摸能从他皱皱巴巴的苦瓜表情略猜出一二。
她沉吟片刻后,干涩一笑道:“其实京都关于我的传言,也不全是真实的。”
“我不会绣花,不善厨艺,从小到大,勤学苦练的琴棋书画,音律舞姿,全都是为了取悦男人。”
取悦男人,相夫教子,荫庇荣耀家族,是东周的闺阁女子生来便被赋予的使命。
前世的她,按照母亲的教养一路走下去,走至权利巅峰,不曾对不住任何人,那些人却处心积虑的要夺走她的命。
如今,重来一世,她再不要走那一条千万母亲口中的‘金光大道’,偏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宁死不枉。
她伸出手,带着淡淡海棠花香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下巴,停在他唇边。
“不好吃就吐出来吧,不要忍着。”
嘴唇处的柔夷,馨香柔软,萧煜眸色渐深,终是将口中甜腻的糖果咽进了肚子里。
他张开嘴给沈熹微看:“喏,都吃完了。”
沈熹微颇为诧异,难不成老天爷虽然封上了她亲情一路的窗子,却给她开了通往厨神的门?
她欢喜一笑,甚是大方地拎起一只约一尺见方的檀木盒子,递给萧煜,道:“既然你喜欢,我这里还有一盒,都给你吧!”
盯着那硕大的盒子,萧煜吓得浑身发毛,神鬼不惧的他,竟是连连后退数步,一双异瞳心虚地直眨巴。
“还是别了吧,你不是还有一个丫鬟,叫珠儿吗?这些都留给她吧!”
“免得被珠儿说你这个做主子的心长偏了。”
沈熹微摇摇头,手里的盒子直接塞进了萧煜怀里,“不用,珠儿不喜甜食。”
萧煜欲哭无泪。
今日之前,他也从未发现自己不喜甜食。
他一脸愁楚地拎着手里食盒,生怕沈熹微又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要塞给他,忙不迭地翻过窗子,留下一句‘找到埋尸点,我再来唤你!’便兔子似的逃之夭夭。
碧色琉璃窗前,寒风拂过,吹落枝头千层雪。
沈家倒了,裴轻的五千兵卒也一并被太后收拢,朱砂也不必再留守监视裴轻。
暮色四合时分,沈静安一袭白衣,乘着夜色,送朱砂回了昭阳殿。
沈熹微让珠儿在主屋支了一张桌案,留沈静安一道用晚膳。
兄妹二人好久没有在一起用膳,难得凑在一起,沈熹微无比热切的手执玉箸,替沈静安布菜,所有好吃的,都想让阿兄也尝一尝。
席间,氤氲的热气笼着沈静安秀雅的眉眼,兄妹二人怅惘一望,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沈静安夹了一口菜,静静地咀嚼咽下。
“此间事了,微微若是愿意的话,兄长想带你去江南水乡,那里四季如春,你的寒疾永远都不会再犯,我们闲暇无事,还可以泛舟湖上,垂钓采荷,逍遥又自在。”
沈熹微放下玉箸,“阿兄先前不是说要在京都建府么?”
沈静安轻笑:“在京都扎根建府,是因为我想守护的人在京都。”
“如今萧炽天威尽失,东周朝堂,大概是要被太后一党掌控,萧炽很快就要被架空,更别说你这个本就不受宠,又无倚仗的皇后了。”
“与其等她将你当棋子摆布,不如早早脱身,跟阿兄远离盛京是非。”
沈熹微垂眸思索,慕容端已死,沈重与裴轻谋反的苗头被掐灭,国之蛀虫的文臣们也被一网打尽。
如今海晏河清,朝野内外一片太平,文有楚淮之,武有林煮雨,北狄兵患,不足为惧。
功成身退,她能如梦里那般,插上翅膀,飞出盛京的重重高墙,去看山好水好,哪里都好。
“好,那微微便麻烦阿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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