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下雪,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惊诧的。
围观的都是百姓,自然知道这个季节也是有可能下雪的。
只不过很少见而已。
少见加上正好在砍头的时候出现,于是就仿佛戏文里的冤案呼之欲出了。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莫不是冤枉了这女娃子,看着这么好看!”
一个老汉忍不住就说了一句。
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很多人都听到了。
这个老汉的声音仿佛就是投进平静的湖面的一颗石子,迅速的将这个猜测传开了。其中多少有些知情的人。
“据说那个官儿拿着她的钱赶考,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写了婚约,还说要娶她的,结果考中了官儿就变心了。”
一个阿婆也凑到一个大婶的耳边大声的说着悄悄话。
大婶就转身几步,对着旁边凑过来,好奇的人说道:“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别往外传啊,我听到的事这样的……”
一个负心汉,害命郎的故事初步成型了。
一个向往爱情却被辜负,复仇赴死的痴情女的形象也初步成型了。
或许以后会遇到一个文人墨客,茶馆酒肆听到这样的故事,然后将她写进小说里,以后流传千古,也应该不在话下。
刑台之下的喧嚣让刚到的时知府有些诧异。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真人的面。
当初说了,真人要接引这个女子,但是始终没有来。
国法如此,又不得不斩了朱镜颜。
想一想,也算是一个奇女子,敢爱敢恨,敢干大事。
他心里也很敬佩。
午时三刻。
雪花更大了一些,台下的看客们都瑟瑟发抖,但是还是坚持守在刑台边。说实话,看人砍头也会有机会的。
但是看砍美人头,那是十数年都难得遇到一回。
即便是冷,也得坚持住。
何况砍头的时候,还下了雪,说不定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台下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孱动。
“花生……辣萝卜皮皮……”
“老酒,上好的老酒,驱寒发热!来一碗呗?”
……
几个挎着篮子在人群中传来传去的小贩们紧抓商机。
砍谁的头没什么,重要的是生意好不好做。
“大人,时辰到了!”
旁边坐着的属官转身对着时知府说道。
他也想早点看美女砍头这十年难遇的戏码。
时知府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有些悲哀起来。都是一些看客啊,脖子伸得很长,仿佛许多呀,脖子被无形的大手捏住往上提着。
张正道远远的看着,并没有挤过去,而是在一个角落里。
看客文化,仿佛是植根于人性之中。
不管砍头的人是谁,若是不能看到,那便是吃了大亏,要哀叹惋惜好一阵子。如果错过的是美女砍头这样难遇的事,那便是如丧考妣一样。
朱镜颜跪着的时候,也是昂着头的。
这青天已经不在了,灰蒙蒙的。
雪花落下来,正好在她的头上,仿佛一瞬间白了头一样。
“陈甲,你可曾后悔了?”
朱镜颜心里默默的念着,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我不曾后悔,死了之后,阴曹地府里,我也找你了结一下阳间的尘缘。欠我的还给我,我欠你的也还给你,从此阴阳之间,两不相欠。”
“时辰到——”
主审台上,监刑官大声的唱了一句。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斩监官时知府那里了。
时知府知道躲不过的,于是拿起了令牌,看了看那个跪在刑台上犹如雪人的朱镜颜,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
“斩!”
令牌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啪嗒”一声,落在了刑台之上。
刽子手从刑台上捡起令牌,验明无误之后,拿起一碗酒,喝了一口,然后再含一口,对着大刀喷了一口酒水。
一伸手,将朱镜颜背后的插标拔出来,扔在了刑台上。
刽子手是个彪形大汉,三十多。
他对朱镜颜说道:“姑娘,低头,我让你怎么低头你就怎么低头。位置卡的不对,砍头遭老罪,还要补刀。位置卡的好,我刀快,不会让你有多大痛苦。”
朱镜颜就点头:“有劳大哥了。”
说完之后,再次看了一眼苍天,然后低下头,将修长白皙的脖颈露了出来,听着刽子手的话,一直低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喊了一声停,就不动了。
刽子手砍刀高高的扬起来。
张正道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
这是昨晚他坐在客栈的窗口,对着油灯,一剪刀一剪刀用黄表纸剪出来的剪成的纸人。
随着刽子手扬起了大刀,忽然之间,天空中一道亮光,一道闪电,犹如将天空裂开了一样。
所有人都禁不住的抬头看天。
刽子手也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下天空,那巨大的闪电,让凡人的心都颤动了一下,实在是太骇人了。
时知府手都在抖。
心里默念了一句,道长,道长,你在哪里啊?
纸片人在空中晃荡了一下,随风悄默默的卷入,随即在众人抬头的时候,忽然就被一阵风吹起来,紧紧的贴在了朱镜颜的怀里,一闪而没。
在所有人都抬头看天空的时候,朱镜颜静静地跪在那里没有动。
闪电消失了。
下雪天,天上忽然出现了闪电。
一时间,刑台周围的百姓们都鸦雀无声。
连坐在台上监刑官的身子都有些发抖,牙齿上下磕着“咯吱,咯吱”连续不断地响着,勉强回头看了一眼时知府。
“哈,哈,哈——”
刽子手连续三声爆呵,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一样。再次回头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朱镜颜,不由得喊了一声。
“姑娘,到了阴曹地府,莫怪哥哥,你我无冤无仇。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们吧!”
说着刀再次高高的扬起来了。
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
“唰——”
一声刀锋破风的声音。
一道白光在空中一闪。
就听到“咔嚓”一声,很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台下胆小的人已经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吓得其他的人也跟着往后退。随即一些人又往前涌去。
他们要看美女伏尸,血流成河的场景。
朱镜颜的脑袋在刀光中落下……
滚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人头落,就表明这次的处斩已经完事了。至于尸首,若是没有亲朋友好来收拾,便是由官府来收拾了,一般是草席裹了,埋在乱葬岗。
有两个拿了馒头冲上刑台的人,想要用馒头蘸人血,但是冲上去之后,却发现刑台上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骇然大惊,后退几步,连滚带爬的滚落到了台下。
刽子手也觉得诡异,四下作了个揖,又对着尸首双手合十念叨几句,慌慌张张的往台下跑去了。
都斩完了,他也觉得后面的事情不关他的事情了。
尸体是一个奇怪的形状,脖颈杵在地面上,撅起,身子一点儿也不歪。头颅就在一旁,闭着眼睛。
就是擂台上干干净净。
“啊——”
有人发一声喊,转头就跑。
今天奇怪的事情太多了。
下雪,闪电,还有没有血的砍头。
天似乎更加的寒冷了。
刑台周围的看客都跑光了,只有那个卖花生、辣萝卜的摊贩,正单腿跳着,一边跳一边叫骂哪个短命夭亡的,把他的鞋子给踩掉了,花生也趁乱被人抢了两包走。
找到鞋子,正说一声晦气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尸体,慌慌张张的跑了。
时知府到底是怜惜这个姑娘。
吩咐仵作将这具尸体缝起来,买了一副薄棺材,草草的抬到了城外坟地里埋了,准备过一些天,立了一个墓碑,将这个女子的事迹刻在上面,警示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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