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饭一粟,取之于民,箪食壶浆,用之于民。
授人以鱼,其下策也,授人与渔,可为上策。
轻听轻信,三思后行,勿求回报,受恩莫忘。
这是我抄的第五十遍《学子规》,几乎能熟读背诵。
眼瞧着这些字一个个像是生出了胳膊腿,在纸张上张牙舞爪。
眼睛盯得酸得很,放下笔,活动下僵硬的脖子,手还是止不住得发抖。
今日已经是被罚抄书的第六日,每日在哥哥的注视 下走进藏书阁,一抄就抄到掌灯时分,期间吃食都是自带的几个饼子,又累又饿回去倒头就睡。
本来我应该是写完了六十遍,第一天哥哥来检查。
一纸的漫不经心让他黑了脸,无论我怎么撒娇都不行,直接没收了前十遍。
甚至告诉我,如果这一百遍还不长记性,那就再抄一百遍。
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到了,只得乖乖认罚。
栖霞不愧是天下学子的向往,这六层的楼阁,藏书数以万计,有孤本,有怪谈,有白话,有礼乐。
也只有临安君和哥哥那样的人才读得完这些书吧。
窗外漫天晚霞,日落西山的光弥漫在整个天空,风中带来一点闷热。
我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心内一阵悲号:如此好的天气,我还得抄书,人生啊。
收回自己的心思,定睛一看,这不就是临安君吗?
他来这干什么?
夕阳的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侧脸,衣服上的缂丝散发出柔和的光。
应该是刚下学,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捏着两本书。
我微微颔首,准备继续抄书。
他却径直走到我旁边,端详起我抄的手稿。
”这里少了两句。“
随着他的手指看去,确实不通顺,我又读了两遍,确实少了两句。
突然就泄了气——白写了还得重新抄一遍。
“多谢临安君。”
“这个永字的笔法不畅。”
“这里藏诸金匮的匮字不对。”
“这里应该是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你却写反了。”
叹了口气,“依临安君才智,必定觉得我愚不可及,朽木难雕吧。”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
“我并未如此想,指出你的这些地方也是怕你前功尽弃。”
我望向他的眼睛,他确实没必要撒谎,也没必要在我这浪费时间。
“等下夜深路难走,临安君早些回吧。”
可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世人都道我是先天聪慧,其实我从八岁起,无论冬雪还是夏雨,每日的晨读和夜诵从未废止,天赋是一部分,努力就是另一部分。你也不必为了这一时就感到挫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现在就打退堂鼓,倒不如往后几十年都不活了。”
他就势在我旁边坐下来,拿过我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下“永”字,“这个地方应该是撇,而非捺。”
他又细心地写了一遍,抬头看我,我冷不丁地与他双目相接,我没有想到他能心平气和不加嘲讽地教我。
见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眉尾微挑,以为是他写的太快我没有看清,又继续写下去。
“这几个字也是一样的问题,书法须得从一笔一划开始,打好基础才能行云流水、自成一派,自然就无人再说你这字写的不对了。”
在他的提点下,我学着他的笔法,临摹着他的字迹。
他就在旁边看着手里的书,时不时地为我解惑,“不错,差强人意。”
和王敬之安静地相处一会,终于能静心下来,偷瞄他在做什么。
似乎是对书中的内容不解,剑眉微蹙,嘴唇紧抿,视线沿着瘦削的下颌线向下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我顿感惊慌,默默咽了咽。
一个油纸包被推到我面前,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枣泥酥。
这对饿肚子的我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也不与他多客气,转头甜甜地道谢,“多谢临安君。”
边吃边含糊地问他,“临安君不会是哥哥派来看着我的吧。”
他的唇微微抿起,“就当是吧。”
只顾着吃的自己,自然也没有听清他的回答。
我把剩下的枣泥酥一口吃掉,看着他的脸有些失神,自顾自地想原来临安君王敬之也会笑呢。
一盏孔明灯从远处悠悠飘来,随着微风托扶,沿着楼阁飘摇而上,灯上画着并蒂莲花,还写着什么,“好漂亮的灯啊。”
王敬之跟随我指的方向,看到孔明灯的一刻,他便向楼梯冲过去,我反应过来也跟上去。
只见那孔明灯挂在六楼的窗户上灼灼燃烧,干燥的木质楼阁遇火即燃,楼内均是纸质的书籍一旦烧起来将一发不可收拾。
藏书楼门前建有水池,后面建有狭长的火巷,一楼也有沙袋和水袋。
防范得好本不该失火,却是因为一盏孔明灯,点燃了顶楼。
我急忙把墙角的水袋拖过来。
只见那灯已完全燃为灰烬,火舌却从窗户向外伸展。
我和王敬之用沙土覆盖地上火源,用水浇灭墙上燃烧的地方。
火势渐小,我匆匆下到五楼抱起水袋和沙袋又回到六层。
如此循环,大概是来回跑了三次,火势便完全扑灭。
他白皙的脸上粘了烟灰,有一些凌乱,却不影响他的动作分毫。
他镇定地清点书籍,虽然反应及时,但仍有几本书被烧毁,有几本被高温烘烤变形。
一个腿软没站稳,被王敬之上前一把拉住,“你可伤到哪了?”
我看着他摇摇头,“紧张得脚麻了”
众人看到藏书阁的火光就匆匆赶来,幸好火已经被扑灭。
王敬之扶着我从楼梯慢慢走下去,哥哥一步两级台阶跑上来,把我从王敬之手里接过来,“没事吧?”,我安慰了哥哥两句我没事。
“多亏敬之在此。”
“今日失火是因一盏孔明灯飘到了楼顶,与奕坤无关,自会向家长说明。”
我感激地看向王敬之,刚刚看到哥哥的那一刻,我就害怕我的学子规从100遍变成200遍
如今要谢谢王敬之,他并未看我,把那几本书抱在怀中,先嘱咐家仆守护在此,避免二次复燃,再疏散人们有序地离开。
哥哥仔细地检查我的胳膊腿脚。
确认我没事以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啊,真是闯祸精。”
我听了不以为意,他继续说道:“今日你为何和临安君在一起?”
我不解地看向哥哥,“不是你让他来看着我的吗?”
又嬉皮笑脸道:“哥,我的学子规也不用抄了吧。”
哥哥没有深究,无奈地摊手,“我再让你抄,恐怕整座藏书阁都得夷为平地。”
“今天这真不是我放火。”
“好好好,一场大火就当成全你,抄完了。”
“哥哥全天下最好!”
哥哥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呢喃道:“如果将来我不在你身边,你孤身一人,你该如何?”
我不以为然,“怎么会呢?我们一家人一定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那你还能不嫁人?”
“如果出嫁意味着和你们分开,那不嫁人也没什么关系。”
“我看陆远青和你每天待在一起,陆氏商号遍布各地,也许你不用远嫁。只可惜他是个白身商贾。”
我急忙摇头,“我现在可是个男人嘿嘿”
“天天胡说八道。”
“那我胡说八道,哥哥不也听进去了?”
“我是希望你开心。”
我向哥哥点头,“和你们在一起,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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