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戏出莲花楼 > 第3章 莲花处处开
    “眼看他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

    李相夷被一根白绸跟放风筝似得拽着走,还有空去想,这人唱的是真不错,直唱的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四顾门,这青苔碧瓦堆……也不过是个睡风流觉的地方啊,如今梦醒了,他也该走了。只是……

    “这位……小兄弟,你为何这么急着走啊?”

    “当然是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逃跑啊!”

    此时山上,众人回过神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门主还有个小师弟?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虽然心里是有些抱怨李相夷连这种事都不和底下兄弟们说,但好歹是不敢说出口了。

    乔婉娩倒是想起来了:“我记起来了,好像是四顾门刚成立不久,相夷和我说过,他师父来信说新收了个弟子,根骨悟性都不错,可惜已经十五了,难以达到相夷的境界,让他以后多照顾些。只是当时事务繁多,相夷也没再提过。”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所以……他才习武三年?”还是个十五岁才开始学武,难有大成的。

    众人心中都不由升起一句“被骗了”。枉他们以为这人是李相夷第二。想当年李相夷十五岁出道就剑挑一众前辈,那时江湖多少成名之人,都成了他的垫脚石,今日阮青竹上门这气势,他们还以为轮到他们当垫脚石了,谁知道来的是个小狐狸,扯了漆木山和李相夷的虎皮,就敢差点废了肖紫衿的手,劈了四顾门的山门。难怪跑得这么快,原来是怕他们反应过来,追打上去。

    肖紫衿更是涨红了脸,今日过后,还有谁把他当“紫袍宣天”?说起他来,都是那个“被习武三年的毛小子打败的废物”了。越想越气,他开口想叫人去把那个贼子抓回来,却不想一张口,就是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纪汉佛赶紧扶住他,替他把了下脉:“……气急攻心了,让彼丘给他开服药吧。”

    在场众人都不好意思把自己被一个习武三年的毛头小子给唬住的事情说出去,于是都对今日之事闭口不言或含糊其辞。于是今日之后,江湖上又多了一号人物,李相夷的小师弟,漆木山的关门弟子,甫一出道就痛斥四顾门不义,力压众人,重伤肖紫衿,翩然离去。

    而此时,这位武林的未来新星,正在逃命。

    阮青竹脾气不算好,嘴巴又厉害,性子矜骄,然而这么多年都活的好好的,除了识时务会卖乖以外,谨慎绝对是他的优点之一。为了防止四顾门的人狗急跳墙臭不要脸地追下来,阮青竹是用了吃奶的力气往下跑。可被吊在后面的人就有些不行了。本来他用婆娑步跟在后面还游刃有余,可被忽视的碧茶刷起了存在感。

    阮青竹只觉得手上一重,回头看去,正看见李相夷一口血喷出,当即大惊失色,在他倒地之前扶住了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李相夷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以阮青竹丝毫没有的医术来看,这人的脉象不能说是很差,只能说是将死之人。

    “我我我我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碰瓷啊!”

    阮青竹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拉了一个人,就拉到一个不知道是身受重伤还是重病缠身的人,简直想哭出来。大哥,你身体都这样了,不好好在家待着,没事在外面溜达啥呀?自己那不靠谱的预感,不会是如果不带他走,他就会直接死在四顾门门口?可是自己也不会救人啊!

    李相夷看着人看似还在原地,但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了的小师弟,想要安慰他一下,可一张口,更多的血喷涌而出,将他的衣襟全部染红了。阮青竹吓得就要去捂他的嘴,可又怕他被憋死,只好用衣袖不停地擦他吐出来的血。那血不是鲜红的,而是带着一种不祥的暗色,将阮青竹的衣袖也染得通红。阮青竹崩溃了,人的身体里有这么多血的吗?

    更崩溃的是,阮青竹一抬头,就看见一颗光头……罪过罪过……是一位大师,正看着他怀里的人。

    完了,他肯定觉得是我干的,但我只是拉着他逃跑啊!他甚至没有磕着碰着,怎么我一回头他就命不久矣了啊!

    “大师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李施主?”

    诶?还是认识的人吗?阮青竹快要烧坏的大脑升起几分清明,干巴巴地问:“大师你能救救他吗?他好像特别不好……”

    无了和尚本是要下山去东海找李相夷的,却不想还没下山,就看见了李相夷,真是缘法。他连忙双手合十:“自然可以,还请施主随贫僧来,普渡寺就在前面。”

    无了在前面引路,阮青竹只好背起李相夷,这人看着瘦,却非常有分量,而且背人上山和刚才一路下山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背不动,只好咬着牙,将人背进了禅房,放在床上。

    无了让小沙弥下去准备用具,自己给李相夷细细把脉,才发现他不光是身受重伤,而且一股刚猛的内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想来是那笛飞声的“悲风白杨”所致。但这些都不是让李相夷如此狼狈的元凶,无了眉头一皱,将李相夷扶起,让他盘坐在面前,运功给他祛毒。

    阮青竹在边上看着干着急,只能从无了的面色看出,情况很不好。他留在这,主要是对老和尚说的“李施主”有些在意。这老和尚看着在这寺里地位不低,他认识的人应该也不是无名小卒。再加上如此年轻,出现在四顾门外,还身受重伤这些要素,大概刚刚好够凑出一个李相夷来。

    这是什么孽缘,自己随手捞一个人都能捞到李相夷?那要是自己没有捞他,他会不会就死在四顾门门口,混在那堆伤员中间?还是他正要回四顾门来着,却被自己打断了呢?哈哈,不会这么巧看见自己劈了他的山门吧?

    阮青竹已经在想要不要趁着他没醒,赶紧跑路了。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惊醒了阮青竹,他抬头看去,无了双手合十,面色凝重,李相夷又吐出一口黑血,看着稍微轻松了些,缓缓睁开了眼,正对上阮青竹来不及移开的目光。

    李相夷的眼黑白分明,犹如稚子,可是却被太多的疲惫和血色蒙住,好像明珠蒙尘,乌云蔽月。而阮青竹的眼同样清澈,水光潋滟,不染烦忧。

    “李施主,你是如何中了这碧茶之毒啊?”

    无了和尚苦着脸问李相夷,打断了这对还没相认的师兄弟的“深情对视”。

    “碧茶?”

    “这碧茶乃是金鸳盟的药魔所制,是天下最恶毒的毒药,不仅至阴至邪,还会伤人脑,令人疯癫而死。若非李施主修习的乃是至阳至纯的‘扬州慢’,此时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但即使如此,也只能压制,不能将毒驱逐。”

    无了为江湖新手宝宝阮青竹解了惑,又念了声佛,问阮青竹是什么人,为何会带着李相夷。

    阮青竹全然没了刚才在四顾门说自己是李相夷师弟的张扬模样,不停地瞄李相夷,试图编造自己只是一个好心的送信人,传信叫李相夷回山看看师娘而已。可他的瞎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小师弟怎么不说话?刚才帮师兄仗义执言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完了,他真的看见我劈他山门了。真是人前显圣一时爽,显到圣前很尴尬。阮青竹都有那么一瞬间庆幸这人现在虚弱得很,不能拔剑打自己一顿了。

    “咳……我那个,都是为了师兄你好啊!那都是一群伪君子,你还尸骨,啊不是,还活的好好地,他们就要各奔东西了,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你可不能打我啊……”

    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毕竟人家只是在说各奔东西,还没个章程,他直接出手把人家戏台子拆了,还是当着人家班主的面。这么一想,说不定李相夷就是被自己气的吐血的。

    阮青竹垂头丧气,还没想好说什么能让自己逃过一劫。那边无了就满脸喜色:“既然你们是师兄弟,那小施主修炼的可是扬州慢?”

    阮青竹点了点头,当初师父给了几份内功让他选,他听说扬州慢练了能驻颜,延缓衰老就美滋滋地练了,结果师父告诉他,驻颜是大成之后才有的效果,而且是几岁大成几岁驻颜。害得他只好勤加练习,生怕自己驻颜的时候已经一把年纪了,那还不如不驻!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看来李施主命不该绝。你体内的扬州慢虽不能排出碧茶,但若是有一个同样修习扬州慢,且内力深厚之人在旁辅佐,未必不能将毒排出体内啊。”

    “大师,那你这个内力深厚,是有多深厚啊?”

    “至少也要十年的扬州慢精纯内力,才能替他祛除此毒啊。”

    “不不不大师,我觉得很有问题。”

    无了和李相夷皆是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还请施主指教。”

    “我觉得这个度量衡很有问题啊,为什么要用年份论内力呢?若我没记错,李……师兄十八岁就扬州慢大成,难道他八岁就自创扬州慢?”

    李相夷咳了一下,接过无了递来的杯子漱了口,缓缓道:“我虽然没有修炼扬州慢十年,但在这之前已经修炼内功多年,自创扬州慢后,用一年时间转换内力,一年时间修炼大成。至于以年份论内力,也不是无稽之谈。内力通常按照功法路线运行一个小周天才能增长一分,但这一分只是虚浮内力。而人体的经脉和精神都有极限,一日之内能完成的不过十数个小周天,而功法良莠不齐,有的甚至连十个小周天都完不成。小周天之外还有大周天,大周天可以打通经脉,强筋健骨,更重要的是,大周天增长的是精纯内力。只是大周天比小周天更难,所以一般江湖人一年能增长的内力,尤其是精纯内力,都是有数的,便约定俗成,以年为单位衡量修为了。”

    阮青竹恍然大悟,以他为例,漆木山说他根骨好悟性佳,便是说他每天能运转的小周天比旁人多些,属于前列,只是他学武是年纪已经大了,骨骼经脉已经成型,运行大周天就比从小学起要困难几分,所以难以达到李相夷的境界。

    阮青竹皱着眉,将漆木山的话讲给两人听,无了捋了捋胡子,想了想道:“十年内力辅佐祛除毒药是老衲做的最坏的打算,若是小施主愿意每日以扬州慢带动李施主体内的扬州慢运转,既可温养李施主的气海经脉,又可让他体内的扬州慢增长,此消彼长之下,或许不用外力,李施主自己就能逼出碧茶啊。不过,我要先替李施主施针不让碧茶入脑。等李施主身体好转,你们可回去找漆木山施主,看看他能不能为李施主祛毒。”

    阮青竹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不知该不该说的情形,只好坐到李相夷身边,握住他的手腕,给他输送扬州慢的内力,确定他内息平稳,才敢开口,将漆木山被人袭击,内力全失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相夷果然内息动荡,还好有阮青竹的扬州慢帮着压制,才没有气急攻心再次毒发。

    “师兄你先好好治疗,师父有师娘照顾。你们一出事,云隐山上就出事,师娘都说了其中定有蹊跷,你若是不能留得此身,怎么替师父师娘找到幕后黑手呢?”

    李相夷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只好尽力平复心绪,心中也更感谢这个小师弟。若不是他临时回山,他简直不敢想那人会怎么对内力全失的师父,是否他回去,就只能看见一抔黄土了呢?师兄的尸体还没找到,若是……

    李相夷不敢再想,只是尽力配合无了治疗。阮青竹日日运功带动他的内力运转周天,这样带着人运功,是只能走大周天的。其实阮青竹运转周天相对普通习武之人来说,已经可以算快的,但对李相夷来说,还是难得体验到的“龟速”。扬州慢可以克制碧茶,却无法阻止经脉中的余毒扩散入脑,所以无了要用金针刺脑之术,将这毒牢牢锁在头颅之下,但李相夷的容貌也不可控制地发生了改变。直到最后一天他揽镜自照,竟认不得镜中之人了。

    无了看着不复往日俊美的李相夷,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李施主不必担心,有朝一日解了碧茶,施主的扬州慢再上一层楼,未必不能冲破贫僧封锁的穴道,恢复容貌啊。”

    李相夷自嘲一笑,若是以前,他或许有几分在意这副皮相,但此前种种,竟让他觉得,换一副模样,开始新的生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抬头看见和尚屋里挂着的佛揭。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真是好句,李相夷已葬身东海,从此这世上,只有李莲花了。”

    无了看着他那绝不会出现在李相夷脸上的恬静笑容,也不再劝,只低头闭目,默念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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