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被二蛋拉着,坐了整整一天的马车,才到庄子里。
进庄子里的途中,小荷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神色悲伤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又别过头不忍看她。
小荷心头疑惑,可不知为何,越靠近最里面的瓦房,她的心就跳得越快,仿佛要跳出来那般。
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她的进入。
就在小荷走到瓦房的那一刻,她看见一个女孩掀了帘子出来。
她认出那是一个叫做徐阿香的小乞儿。
徐阿香和朱元宝,都是谢淮曾经救过的孩子们。
女孩手里捧了个盆,盆里装着半盆子浓黑色的液体,液体弥漫着一股血腥与恶臭味道。
徐阿香抬起头,看见了小荷,两只眼睛一瞬间包满了泪水,“小荷姐姐……”
小荷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这是……”徐阿香捧着盆。
别,别说!
小荷心里莫名充满了惧怕。
“这是……阿松哥哥流……流的血……”再怎么性格成熟,徐阿香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一句话,就令徐阿香再也包不住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姐姐,你进去看看哥哥吧……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很高兴……”徐阿香抬起头来,“姐姐,张大夫说,哥哥就是念着你,才撑到了现在的!”
小荷呼吸困难:“!!!”
小荷闯了进去,方一掀帘,就闻到了冲天的血腥味。
映入眼帘的,是三四盆还没来得及倒的黑血。
小荷心头兀楞楞冒出一个想法,那个人……他哪里来的那么多血啊……
走近了她才发现,张大夫坐在那里,调整着一根银针,那个人一边手臂插了一根银针,每根都连接着一根草管。
一根输血,一根导血。
小荷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医术。
“我从庄子上的十五个人中,挑了五个人,为他输血。”
“你救过他们,他们愿意为你男人卖命。”
张大夫没有回头,疲惫地淡淡道。
张大夫很累了,从昨晚到如今,没有阖过一次眼,“我知你对他有怨气,可你看看他吧……”
小荷颔首,着眼望去,那个躺在床上,名为“阿松”的人——
他浑身未着寸缕,皮肤泛着淡淡死人的青色。
他的胸膛有三道贯穿的箭伤,还有一些惨不忍睹、坑坑洼洼的伤口。
那一团浓黑集中在他的腹部,越往上越淡,直至面部,比起黑色,更多的是濒死的雪青。
小荷暗自抓紧了自己的手臂,她鼓起勇气向上看去——
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孔,脸上的皮肉僵直地附在骨骼上,徒增阴森之感。
小荷几乎都认不出眼前的人了,他果真是……是谢淮吗?
除了模样有点相似之外,其他哪里像了?
她看过很多人的死,可从没见过一个人生前与濒死,差距那么大。
明明那样俊美无瑕的面孔,如今看不到一点点活着的生气。
他到底有呼吸吗?
小荷坐到床边,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鼻息。
方一碰,小荷瞪大了眼睛,手指弹了起来。
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以为自己感受错了——怎么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呼吸?
她甚至看到,谢淮的嘴里,似乎咬了一个什么东西,“张文渊,你往他嘴里放了什么?”
“快拿出来,只有死人的嘴里才会放东西!”
小荷激动吼道,那么鲜活的谢淮,怎么可能会死?
她连忙想要去掏,被张大夫一下截了来,“这是吊着他命的东西,你拿出来,他就死了。”
小荷的手臂,被张大夫握得紧紧的。
她呼吸得很快,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血色,怔怔看向了张大夫。
“他的呼吸非常微弱,心脉只有一线……”张大夫重重叹了口气,“本来他早该死了……”
“送他来的那只鸟脖子上,挂了个荷包。”
“他一直睁着眼看那荷包……死都不肯闭眼……”
“其实他那双眼睛,早就看不见了……我才把荷包塞进他嘴里,撑住了他一口气。”
当听到“他眼睛看不见了”时,饶是发过誓再也不去管谢淮的小荷,也不经闭目别过头。
这么好看,这么好看的眼睛啊!
谢淮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桃花眼。
小荷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谢淮睁着那双漂亮到极致的桃花眼,对着自己笑的画面。
“那个荷包里,放着什么东西啊?”小荷问道。
“两缕头发。”张大夫定定看着她,”你和他的头发。”
小荷苦笑一声,捂住了眼睛,这不可能……这不是她。
小荷心里明白,陛下从未在乎过她,甚至最后还要用银子来切断他与她的一切联系。
这两缕头发,一束是他的,一束许是他找来,臆想成庄贵妃的吧。
他真爱庄贵妃啊,就像在脑海里的那本书里,无论她成过婚,还是怀过子,他都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强抢她入宫。
“张文渊,他恢复了记忆。”小荷叹了口气,“他以前有未婚妻的……”
世人皆知,六皇子谢淮的未婚妻,乃名满洛京的贵女庄雨眠。
张大夫喉头一哽,他看得出这对有情人之间误会重重,却一时分不出心神替他们掰清。
或许,要等这位小皇子醒来的一天,才能亲自解开少女的心结吧。
可是,他真的还醒的过来吗?
“张文渊,他……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小荷喃喃,她看着他,手指轻轻地触碰他凉到沁人的手指。
她记得,谢淮的手指,总是烫烫的。
他是个烫烫的男人,体温好高的,平日里他哪怕只是触碰到她一点点,她都会被烫得面红耳赤。
如今想来,自己真是好笑。
那些拥抱也好,贴近也罢,不过是贵族少爷失忆后,想要自己过得舒服使的手段罢了。
自己却当了真,幻想出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宏愿。
实际上啊,他出入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哪里看得起自己这样底层里苦苦挣扎的小老鼠。
可是呀……可是呀,至少他曾给她带来过光明,纵使那光明是虚假的。
她恨他、讨厌他、怨怼他,却不希望他有一天真的出事。
张大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身上中的箭镞明显是官府中的,而腹部的毒,许是南疆产物。”
“不过全天下能将他伤成这般的没几个,那个人也讨不了好。”
“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能知晓了。”
张大夫的“知晓”,是谢淮所伤之人,必定是大人物,很快这件事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小荷显然误会了,她以为张大夫能很快将谢淮医治好,这样他们便能从谢淮口中知晓了。
“那张文渊,你快把他治好吧……”小荷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与腐肉气。
张文渊看了小荷一眼:“?”
他难得郑重其事地蹙眉问道,“小荷姑娘,是什么错觉,让你觉得……”
“我有这天大的本事,能够救他?”
“我连他腹部的一根针都取不出……”
小荷的脸色,亦渐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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