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们住的小院时,小大夫白英看到受伤的方子兴,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回房去拿药箱。
一边小跑着,一边嘴里碎碎念叨着:“这是有多大的仇啊,把人活活打成这个样子,是杀了他们全家吗?我就说绣衣直指是个危险的活吧,这也吓人了……”
白英进去片刻,阿福走了出来。
“白大夫说性命无虞,就是人会吃些苦头。”
一直等在外面的祝业安和顾南风都松了一口气。
“是迷药还是毒药?”祝业安不相信曾家有这么厉害的侍卫。
“迷药,最上等的迷药。无色无味,只需让人在迷药燃着的地方呆上一会儿,就会中招。”
“为什么在场的另一个人没事?”
“这药解起来并不麻烦,提前吃过解药就不会中招。”
顾南风闻言咬了咬唇,曹家?不,应该不会,曹巍疼女儿是出了名的,不可能为了对付他们,牺牲自己的女儿。
曹大小姐如何落入局中,怕是只有曾家人清楚。还好曾家想着要羞辱他们,留了点力气,否则今日方子兴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在等方子兴醒来的期间,顾南风和祝业安面色颇为凝重。
“曹巍那里,我明日再去拜访,看这件事情该怎么解决?”顾南风不安地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策反曹巍的过程并不复杂,曹巍在南康蛰伏许久,也不甘心久居人下,她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
两方结盟,只是有了共同利益,并没有什么牢靠的保证。
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连累了曹家大小姐,一旦处置不当,只怕又会多一个强劲的对手。
“曹巍那里先等一等,若是他能想通,就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若是他想不通,你说什么也白费。”祝业安低叹一声,“这事怪我太掉以轻心,原本以为曾治的目标会是你我,没想到他会对别人下手,还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祝业安眼中的嫌恶一闪而过,枉曾治身为一方大员,只会用这些阴私手段,难道他是黔驴技穷了不成。
“曹家大小姐,你可有印象?”
顾南风点点头。她查曹巍时,曹家人自然都是打探过的。
曹家大小姐曹锦婳,是位知书识礼、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今年二十有三,因为体弱,汤药不离口,至今仍待字闺中。
传闻曾为她说过两次亲,但每次快要定亲时,曹家大小姐的病情就会急剧恶化。曹家人请大师问过,只说命中没有姻缘,不宜强求。曹巍索性就断了为她说亲的想法,将她养在家中。
可是却不曾想到发生这种事,也是个可怜人。
方子兴足足昏迷了一整晚才完全清醒过来。中途倒是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那位姑娘可有事?”
一直守在一边的祝业安轻声道:“放心,她没事。”
听到确切答案的方子兴又放心地昏睡过去好几个时辰,才彻底醒过来,将事情始末道出。
那日宴会开始没多久,就有侍女来说,祝大人请方子兴过去,有急事吩咐。
方子兴觉得奇怪,但青天白日,他也不觉得一个侍女能将他怎么样,就跟着去了。结果走到一半,那名侍女就被别人拉走干活去了,只来得及指明后花园的路。
方子兴早就对这宅子摸过底细,知道那侍女指的路并没有错。而且没有人跟在身边,他反而放松下来。
快到梅园时,他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发现一位公子哥在欺侮妙龄少女。方子兴本不愿多管闲事,但最终还是看不过眼,上前赶走了公子哥。
那少女一直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上哭,他想走,但是又不太放心。试着劝了两句,没承想那姑娘哭得更厉害了。女人一旦哭起来,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
他是硬生生疼醒的,但意识醒了,手脚却还是动不了,最后只能任人拳打脚踢。
方子兴断断续续地说完,惭愧道:“大人,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大麻烦。”
祝业安轻轻拍了拍方子兴没有伤的肩膀,“好好养伤,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顾南风看着祝业安晦暗的神情,担忧道:“曾治那里,你想做什么?”
“曾续当日虽然请了罪,但我并没有说过不计较。”祝业安阖眸,掩去眼中杀意。
现在不是跟曾治硬碰硬的时候,若是动了曾续,定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顾南风细心劝道,“打蛇打七寸,比起曾续,我倒是觉得有一个人更合适。”
祝业安疑惑地看着她。
“左迁。”顾南风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左迁作为曾治最信任的智囊,他在曾家的地位可不一般,就连曾治的儿子都对他礼遇有加,但终究是个外人,方法得当的话,他们不会跟曾治直接碰上。
祝业安目光幽深,思忖片刻后,同意了顾南风的提议。
翌日,祝业安和顾南风登门去向曹巍请罪。
“成亲?”
祝业安和顾南风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看着曹巍。
方子兴年长曹家大小姐十岁,而且两人身份悬殊,他们今日是代方子兴赔罪的,没想到曹巍居然有此提议。
曹巍眼神冰冷,放在膝上的拳头始终紧紧握着,“锦婳清誉已毁,纵然我们百般不愿,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曹家可以将不嫁人的姑娘养在家中,但是一个清誉已毁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法留下,要么嫁人,要么出家。
曹巍其实更想杀了方子兴一了百了,但他也明白这桩祸事其实是他引到女儿身上的,不能全怪他人。曾家心狠手辣,不是方子兴,恐怕也会是别人。
而且曾家大费周章,未必后头没有其他阴招等着。只有俩人成亲,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免除后患。
“事从权宜,一切从简,我想在年前办完。”曹巍长吁一口气,满是不甘。
顾南风又是一惊,如今离过年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么急?
她想要说什么,但祝业安轻轻碰了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就代方子兴答应了曹巍的提议。
“成亲?这怎么可以?我怎么配得上曹家大小姐!”方子兴惊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事已至此,若是不成亲,那曹大小姐只能出家了。”祝业安缓缓道。
方子兴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狠狠拍了一下床榻。
不管他们怎样惊讶,怎样不安,成亲前的一切事宜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祝业安大手笔替手下出了聘礼,曹家给的陪嫁也不少,若是不知前情的,还真以为是桩好姻缘。
新年前的三日,婚礼在曾家举办。
行过礼后,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曹锦婳心中一片凄凉,她终于嫁进曾家了,只是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多年以前的元宵灯会上,灯楼突然坍塌,当时她就站在灯楼下,幸亏旁边的一位公子拉了一把,她才幸免于难。
灯火阑珊中,一位翩翩公子就这样刻在了她的心里。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否则余生,其他人就都入不了眼。
那日之后,她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救命恩人是郡守曾家的十二郎。
开始她还在庆幸,两家算得上门户相当,曾十二郎也没有婚约。
可后来渐渐长大,她明白了父亲的立场和野心,就知道和曾十二郎之间绝无可能。
但她还是不死心,才会在听到母亲打算为她说亲时,故意不肯吃药,变得虚弱不堪。还买通了一个江湖术士,让他告诉母亲自己命中没有姻缘,不必强求。
最终,她如愿留在了曹家。
她知道曹家和曾家势必有水火不容的一天,所以从未想过和曾十二郎能有什么结果,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喜欢,她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去了,余生她想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守着这份心意就好。
她偷偷打听着那人的消息,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就去各府举办的宴会,远远地看他一眼,已是心满意足。
只是,心里对一个人满满的喜欢,怎么可能瞒得过所有人。
偶然的邂逅,几个不经意的对视,就让久经风月的曾十二郎察觉了她的心意。
但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曹锦婳始终守着本分,两人说的话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
曾家赏梅宴那日,她突然接到小厮传话,说十二郎有了麻烦,想请她帮忙。
只犹豫了一瞬,她就偷偷溜出去了,哪里想到竟是噩梦的开始。
曹锦婳不愿家族蒙羞,想要自尽,却被母亲的眼泪和哀求拦下了。
她愤恨不已,第一次将心中藏了多年的秘密对父母坦白,才明白自己珍之重之的感情,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她的一生,被她活成了笑话。
所以父亲要求她出嫁时,她没有再推拒。往后余生,她愿意为了自己过往的愚蠢而负责。
宴会上的声音逐渐停了,一切都归于寂静。
房门“吱呀”一声,大病初愈的方子兴步履沉重地挪到了曹锦婳面前,没有理会一旁的喜秤,而是直接用手替她取下了盖头。
方子兴满眼都是歉意,他轻咳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纸。
曹锦婳接过,打开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和离书?
她缓缓抬头,不解地看向方子兴。
“那日我昏过去了,我……你……总之是我对不住你,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以后山高水长,你可以离开南康重头来过。”
半晌,曹锦婳的泪水夺眶而出,嗤笑一声,“我喜欢了许多年的人,亲手将我送到了别人的床榻上。反倒是被我连累的人,却在为我着想,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曹锦婳那日缘何出现,曹家人并未对外人说过,方子兴此前只道是因着前朝的缘故被连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实在不太会安慰人,看着伤心欲绝的新嫁娘,想了许久,“都会过去的,将来还很长,你还会遇见一心一意对你的人。”
“不会了,没有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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