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书房的门小小地“吱呀”一声，又被打开了，章彦佑四处张望了下，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准备原路返回。
想法很美好，但现实还是残酷的。
章彦佑被一早埋伏着的绣衣直指团团围住。
看着满院子的人，章彦佑长叹口气，心道果然如此。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但是他不得不来。
虽然如愿以偿地找到了账本，但是想要离开，怕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章彦佑眼睛一闭，须臾，再睁开眼时，浑身杀气四溢。他不知道祝业安到底想干什么，但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束手就擒。
章彦佑率先出手，直取对方要害，意图杀出一条血路。
绣衣直指接到的命令是生擒，一时之间，双方周旋了起来。
不过祝业安没有说过不能伤人，于是眼看着章彦佑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清丽的冷喝。
“全都住手！”
原本应该昏睡过去的顾南风竟然出现了。
她今日睡得格外好，恍惚间听到了打斗的动静，都没有立即醒来。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她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踉跄着走到窗户边上，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外头的打斗声也越来越大。
顾南风听着方向，动静像是祝业安房间那边传来的，等她焦急地赶过去，看到数名绣衣直指围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的身影，她格外眼熟。
她和站在另一端的祝业安对视了一眼，还有些混沌的脑子一时搞不太清楚，眼前的情景是怎么一回事？
章彦佑怎么会这副打扮出现在这儿？
他在安县的这段时间，总是恨不得能躲多远，这个时候为什么会送上门来？
顾南风没有想过章彦佑是为了专门对付祝业安。一来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重要，祝业安现在风头太盛，谁都他是皇上心腹，章彦佑但凡行差踏错一点，就会连累整个章家。再者，章彦佑有他的行事准则，即便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做出私下暗杀的举动。
电光火石之间，顾南风想到自己刚刚醒来的样子，再看到祝业安略带不安的眼神，就猜了个大致。章彦佑会来此，只怕和祝业安脱不开关系。
祝业安看着骤然出现的顾南风，就知道今日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
果然，顾南风叫停了院子中的打斗。
“你走吧。”顾南风对章彦佑说道。
章彦佑蒙着面，月光之下，看不太清他的神情，当然，顾南风也没有心思去管他的心情，她现在只想弄清楚祝业安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绣衣直指的人看了眼祝业安，见他点了头，便收起武器，让开了路。
章彦佑走到顾南风身边时，被叫住了，“你有带走什么不属于你的东西吗？”
章彦佑低着头，片刻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交给了顾南风。
顾南风拿着账本走进了祝业安的房间，打开一看，账本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个账本正是当日从流民之首周智那儿拿到的关键证据。
陌生，是因为账本上出现了两个不该出现的名字，其中一个，还是她告诉祝业安的，章家下人，金子路。
知道金子路的存在，完全是个意外。这些日子，她绞尽脑汁地在思索章家背后的人，便把她查到的一切告诉了祝业安，想让他帮忙找找线索。
但绝不是让他用这种方式找线索。
她抬头看向站在门边上的祝业安，张了张口，半晌之后，才哆嗦着嘴唇挤出了几个字，“下不为例。章家的事情，你不许插手。”
章彦佑为了不落在绣衣直指手里，出招一点没有留情，半夜的那场打斗，好几个人受了伤。
原本定下的启程，自然就往后延了。
下面的人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反而神经愈发紧张，只因为副统领大人和统领大人不讲话了。
顾南风这会儿不是很想理会祝业安，就叫来了方子兴。
“章彦佑那儿，除了账本和昨晚的埋伏，你们还做了什么？”
方子兴觑着顾南风严肃的表情，看了站在门口的祝业安一眼，见他没有表示，就实话实说了。
“还抓了一个想要回章家通风报信的人，章勇。”
章勇离开营地后，还没出安县，就被一直盯着他们的阿福用麻袋给套了回来。
怕顾南风察觉，也不敢关在县衙，就和那群贪官老爷一起关着。担心他乱说话，还让小白大夫配了药，不让他开口。
顾南风冷笑一声，“你们可真棒，所以，整件事就瞒着我一个人。”
“我们……我……”方子兴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站在门口的祝业安，不知该如何分辨。
祝业安从昨晚事情败露到现在，一直跟在顾南风身后。顾南风没开口，他就这么在门口站着，也不近前来。
想到昨天其乐融融的场景，再看现在祝业安近乎病态的神色，方子兴心有不忍，“其实祝大人虽然心眼小了些，但他还是很听大人劝的，有什么话，不如两位大人好好商量，不要动气。”
祝业安一直也没指望手下人能帮到他什么，但突然被人背刺一刀，他还是惊住了，忍不住咬咬牙。
刚刚想要在心里的小黑账上记上方子兴一笔，却发现顾南风终于肯正视他了。
祝业安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南风，见她的目光扫过来，祝业安心念一转，立刻身形不稳地打了个晃。
方子兴见状，大声嚷了起来：“大人到辽东之后原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加上忙着查案没有好好休息，这怕是要病了吧。哎，不行，我得去找小白大夫过来看看……”
说着就冲了出去，祝业安顺势“虚弱”地扶住门框。
顾南风被气笑了。
“骗我？”
祝业安闻言，立刻站直了，除了因为一夜没睡，脸色有些发青之外，刚刚的虚弱全然不见。
“再也不敢了。”
顾南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走上前紧紧抱住祝业安，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不要为了我，把自己搭进去。章家的事情可以慢慢查，还有时间。我知道你万事有筹谋，但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数不清的人等着拉你下马。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顾南风心中后怕不已，若是皇上知道了，对一个为了私利而去构陷朝廷重臣的祝业安，皇上就是再欣赏，想来也不会再多给眼神。
祝业安那么辛苦才走出今天这样的局面，如果毁在顾家和章家的私仇上，顾南风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祝业安一直吊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顾南风会懂他做事的意图，但是事情涉及章彦佑，他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不确定。
从昨晚顾南风始终没有多给章彦佑一个眼神，到刚刚的那番话，祝业安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将章彦佑这个情敌抛之脑后。顾南风的举动告诉他，章彦佑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祝业安回抱住微微发抖的顾南风：“顾伯父在渔阳的处境并不好，朝中还有人源源不断地施压，章家背后的人越早浮出水面，顾家才能越早脱离困境。我知道你挂心顾家，常常整宿都睡不好，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易地而处，若你是我，会对此视而不见吗？”
顾南风无言以对。若是祝业安在乎的人陷入困境，她自然会全力搭救。
“你不可能永远算无遗策，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处，你这样太冒险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有你在我身边，我只会比以前更小心谨慎。能够算计我的没有几个。”祝业安自信满满。
顾南风白了他一眼，“你还说过以后做事不会瞒着我了，现在这是出尔反尔？”
“不想你为难。”祝业安替她扶正了头上的发钗，语气温和道，“不是想瞒着你，只是不希望你沾惹上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顾南风垂首，继续劝道：“父亲那儿有他的打算，虽然眼下顾家的日子过得艰辛，但是未必都是坏处。还有时间，我们还来得及，你不要以身犯险，好么？”
“知道了。”
吃了数天牢饭的章勇被放了回去。
章彦佑看着喋喋不休在痛斥祝业安的章勇，微微合上了眼。
翌日，他派了人去请祝业安来营中叙话。
说了没两句，章彦佑忽然借口有要事处理，离开了。
跟着祝业安一起来的方子兴悄声问道：“大人，他是不是在报复咱们？”
祝业安不置可否，“那一会儿也许还有埋伏，你小心着点。”
方子兴眼睛倏地瞪大，站在窗边，错开了一道缝，小心观察着外面。
祝业安抚额，罢了，人虽然憨厚了些，但胜在忠心不二。
他倒是不相信章彦佑会真的做出什么。他同意今日过来，只是想看看章彦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时，旁边屋子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方子兴竖起耳朵听了听，讶异不已，他冲着祝业安无声吐出两个名字：“章彦佑，章勇。”
祝业安眉头微蹙，听着听着，他眼睛蓦地瞪大，章彦佑居然在诱导章勇说出章家背后的人。
章父此前就是担心章彦佑儿女情长，走漏消息，才不肯告诉他。
章勇面对少主人自然没有太过防备，三言两语间，就被套出了一些信息。虽然他察觉到不对劲后，立即住了口，但是这几句话，已经足够祝业安猜到是谁了。
隔壁房间的声音消失后，又过了一会儿，“去处理急事”的章彦佑回来了，面色深沉。
祝业安心中困惑，直接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透露章家的底牌，明明之前他一直在拼命维护章家。
“昨天不是她，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我又欠了她一次，这次算是我还她的。你猜出来是谁了？”
祝业安没有说话，他觉得章彦佑没有说实话。
章彦佑了然，知道祝业安八成猜到人了，心中情绪复杂，“你走吧。”
祝业安离开之后许久，章彦佑依然站在屋中。
他脸上神情几经变幻，悲伤地轻声呢喃：“我没有做到的事情，希望你能做到，不要让她伤心啊。”
章彦佑临时倒戈，是因他清楚顾南风的性格，她是一定会为顾家报仇的。
顾南风本就聪明，如今还有心思诡谲、手段狠辣的祝业安在旁策应，找到章家背后的人，是迟早的事。
他现在出手帮忙，或许将来章家还能多一线生机。
章彦佑捂住脸，眼泪从颊边划过。
看祝业安为了顾南风不顾一切的样子，再看自己，到了今时今日，还在精心算计的模样，真的是太不堪了。
祝业安出门前跟顾南风交代过自己的去向，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就去她那儿报道。
“章家背后的人，是中书侍郎季子禾。但我觉得应该不止，当日能说动三位御史同时对顾家发难，就我所了解到的季子禾，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怎么会知道？”
祝业安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是章彦佑从章勇口中套出来的。”
顾南风怔住，继而轻笑一声，章彦佑在想什么，她大概能猜到，只是不重要了。
不过，季子禾？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
那位看上去很是淳厚的老人，顾南风曾经短暂地怀疑过他，但那人和父亲交好，顾家离开京城时，他还曾经送过一程，顾南风便没有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如今知道算计顾家有他一份，顾南风忍不住心头火起，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者说，还真的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祝业安伸手抚平顾南风皱起的眉头。
“不生气，等我们到了京城，好好会一会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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