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旨意传到肇县时,已经是冬至后一日。
瞧着内侍扛着几箱子丝绸金银入门,杨韵皮笑肉不笑地接受着周围吏人官员的道贺,又在内侍离开时,很周到地给了喜钱。
“请兄弟们去云客来吃饭。”
杨韵抬手吆喝。
一群人道喜的声音便越发大了。
这顿酒喝到了戌时,杨韵才迈着踉跄的步子,由郁南送到了家门口。
“嫂夫人好。”
郁南行礼。
“有劳郁长史送来。”陈芙侧身一礼,抬手将白狐裘给杨韵披上,“时候不早了,就不留郁长史进门喝茶了。”
“嫂夫人客气。”郁南笑着摆手。
回到房中。
陈芙端来了醒酒汤。
见杨韵站在窗边出神,陈芙问:“夫君得了奖赏,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不光有奖赏。
不是说,外放的时间还缩短了?
杨韵接了醒酒汤,仰头一饮而尽,说:“于沛文要升任滁州司马了,滁州是上州,上一个滁州司马如今在上京就任吏部郎中,所以滁州司马也被称为上京跳板。”
“夫君是怕……”
陈芙迟疑了一下。
“他把我看作是张万鹏的亲信,故而在去滁州赴任之前,为顺利扳倒张万鹏,肯定要留些后招。”杨韵解释道。
张万鹏那官场老手,显然是猜到程宇必定会给于沛文请功,才特意把女儿女婿都喊到身边侍疾。
殷菱这张牌……
该出了。
杨韵敛眸想到。
两人正说着,姚嬷嬷过来说,外间有客人到了。
更深露重,哪位客人?杨韵披着白狐裘赶去前厅,一看,却发现是来的是不白,身边还摆着高高一摞的礼盒。
“代我家郎君向杨县丞道喜。”
不白打袖一礼。
“沈栩安呢?”杨韵怪道。
最近这几日好像的确没看到沈栩安的人影,往常他可是时不时就得翻墙头过来,不是蹭饭,就是陪小栗子玩球,陪陈芙三人打叶子牌。
姚嬷嬷当时还笑话他,堂堂上京的世家郎君,居然毫无架子,比老爷在家的时间都要长了,这是真把老爷当兄弟在照顾。
“呃……”
不白挠挠头,一脸尴尬地说:“我家郎君只怕要离开肇县了。”
“为何?”杨韵微讶。
怎么突然要走?也没听沈栩安提过。
“怕杨郎君不知道,其实我家郎君自上京出来,一是因为家族所托,二便是因为家中长兄一直在催促他成婚。”不白苦笑了一声。
“是要回去成亲了?”杨韵了然。
不白却摇摇头,指了指外面,说:“是那位姑娘追来肇县了,我家郎君想着再躲远些。”
“不能直接拒绝?”
“拒绝了,那位姑娘不信,非说是我家郎君脸皮薄,不肯承认。”不白捂着脸揉了揉,长出一口气,道:“不过也还好,再躲个有一年半载,那姑娘就该消停了。”
如此传奇的姑娘……
杨韵第二天早上,便见到了。
天空飘雪,穿着水粉色短袄的少女抱着个手袋站在门口,长发斜编了几缕辫子,小脸儿虽然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却反衬得肌肤如白瓷一般。
“你就是杨礼成?”
少女仰着头看杨韵,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是我。”杨韵点头。
“听说,你是沈栩安的好兄弟?”少女又说。
杨韵想了想,说:“算……是吧。”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少女朝前走了一步,杏眼弯弯,笑着说:“他跟你说起过我吗?我叫阮南音,福州阮家的姑娘。”
是那个从上京追来的传奇姑娘?
杨韵挑眉,摇头道:“我与栩安,只谈公事,鲜少谈及他的家事。”
也不知是不是家事二字让阮南音听着开心,她三步蹦做两步,与杨韵并肩,用手肘撞了撞杨韵的手臂,说:“那你跟我讲讲,他在肇县时,身边可有女人?”
“不曾有。”杨韵往前走。
雪不大。
两人也不撑伞,缓慢地行走于街市之中。
“杨郎君认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不清楚。”
“那你帮我猜一猜他喜欢什么样的,你既是他兄弟,不应该对他很了解吗?”
“我认识沈郎君不过月余,对他并不了解。”
阮南音眉头一拧,噘着嘴道:“你这般敷衍,我有点儿讨厌你了。”
“实不是我敷衍姑娘,而是姑娘的这些问题我并不知道怎么回答。”杨韵摸了摸鼻尖,见阮南音紧跟着,无奈道:“你跟着我,也见不到他的,实话说……我也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估摸着……他已经离开肇县了。”
府衙到了。
杨韵走上台阶,回身,看着阮南音,“再往里,阮姑娘就不方便进了。”
“我行六,你可以叫我阮六。”阮南音却不管,提着裙子,噔噔噔踏上台阶,笑眯眯道:“来时我带了萧相爷的腰牌,别说你这小小的肇县府衙了,便是内阁,我也进得。”
萧……
相爷。
杨韵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
“你……你怎么了?”阮南音看杨韵的脸色突然惨白,吓了一跳,手拍过去,“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去喊大夫?”
“没事。”杨韵咬了咬牙,闭目压下心头的窒息感,勉强笑了声,说:“既然阮六姑娘有令牌,那就跟着进来吧,只是府衙的公务一办起来,我可能顾不上阮六姑娘。”
“不用,不用管我,你自忙你的便是,我就在旁边看着。”
阮南音连连摆手。
几步走出,杨韵感觉胸口舒服了些,脚下便加快了。
“礼成,你可算来了。”
县丞衙院内传来一声。
杨韵心道不好,身边的阮南音却像是只水粉色的花蝴蝶,倏地一下就飞了出去,直入县丞衙的院门。
“沈栩安,你再躲我试试呢!”
阮南音人未至,声先临。
院中的沈栩安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要躲到什么时候?”阮南音叉腰,杏眼圆瞪。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对你无意,八字相看是沈家长辈的计算,与我无干。”沈煦言揉着额角,举步往刚进门的杨韵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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