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回家这个想法一旦有了,就会愈发的强烈。
我曾经因为担心,恐惧而不敢回去所以才来了这里,然而突如其来的内疚和折磨人的想念却逼得我退无可退,我只能回去,我必须回去。
晚上躺回被窝里,满脑子都是我爸跟尚艺,眼泪根本止不住。
只能翻来覆去地后悔——当时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几句甜言蜜语就动摇,甚至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离开的时候又为什么不能打个电话给他们。
一直到最后我才想起来,我不是此时此刻才后悔的,其实我当时就已经反悔过了,只不过,那个人没给我时间再去重新抉择了。
直到第二天,我顶着红肿到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来到欣姐面前,嗫嚅着把想了一晚上的说辞解释出来道:“欣姐……我昨天晚上说的,我……今天……还是这么想的……”
正是早上没人的点,欣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养胃,道:“想什么?想回家吗?”
我点点头。
她看了我许久,后站起身,绕道收银台取了些什么又折回来塞进我手里道:“拿去吧。”
我一下抬眼望向她,反应过来后便慌忙将钱还给她,着急道:“不……不可以的,你能收留我,我就已经……”
“拿着。”她打断道,“其实我老早就想劝你离开了,只是怕你没地儿去。如果有家能回的话,就早点回去,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望着她,眼睛又酸涩起来。
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多了很多让我留恋不舍的东西。
欣姐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道,“昨天我看你眼神就不对,猜你遭遇的也一定不容易,否则好端端一个外地姑娘,怎么跑到我们这么个小县城里来窝着。”她顺势摸了摸我的脸颊,把那上面的泪水擦了下去,“甭管受了什么委屈,我也不会多问,总之能回家就回家,别像我似的,连自己打哪来都不知道。”
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就像看见了年轻时,想要回家,却又无措的自己一般,声音竟哽咽了一下。
我愣了愣,随即一下抱住了她。
虽然只是寄宿关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是欣姐给予我的那些关于她与生俱来的温度,却是我往后十年里,最后的精神寄托。
行李也没什么,就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装进背包里,隔天拿着欣姐给的钱,买了最便宜的硬座,剩下的绝大部分我又偷偷放回了收银台。
临走那天,是何姑和何小路来送我,因为欣姐还要看着店,其实我知道她,亦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只是害怕看见这些通往外界的车子,一旦看见了,就会忍不住地想要坐上去离开这个像冰雪荒原一样的地方。只是,她停留的时间太久,带给她的羁绊也太多,已经丢不开了……
在巴士站等去火车站的大巴时,何姑拉开我的背包拉链,不停地往里面塞鸡蛋、烙饼和一些酿酒,鼓鼓囊囊得差点连拉链都拉不上。突然增添的负重令我有些吃力,整个人禁不住地往后仰。
“丫头你要是饿了,就拿出来吃啊,那个酒带回去给你爹妈尝尝,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
我感激地不住点头,眼中湿润道:“谢谢婶儿。”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何小路伸出插口袋里的一只手,托住了我的背包以此减负,我便回过头看着她。
她亦看着我道:“去了,还回来吗?”
我点头,“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嘴角露出了一点微笑,随即语气轻松道:“上了火车一定要看紧自己的包,下了站就直接回家,别坐那些不干不净的黑车听到没?我看你这傻里傻气的样子,怕是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何姑也顺着我的头发道:“小路说的没错,你一个姑娘家可得注意安全。”
巴士刚好到了站,我拥抱了何姑,去抱何小路的时候,她靠在我的脖子上轻声道:“你可一定要回来啊,我们都挺喜欢你的。”
随后放我上了车,我捡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将手伸出窗外不停地挥着。
“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你可早点啊!那好几十盆碗你不回来洗就得我洗了!”
何小路将手靠在嘴边喊道。
何姑则站在雪地里不停地冲我挥手告别。
就这样,她们每一个人的样子都曾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如同北国的雪一般,不消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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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了整整两天两夜,期间又兜兜转转好几辆车,从沿路金黄的油菜花到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切就跟一场梦一样。
我风尘仆仆的从车站下来,立马涌上来几个男人,骑着各类各样的交通工具,围住我问我是否搭车。我想到了何小路,便操着本地口音道:“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
几个车主识趣地散开,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就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吸了口气,微微仰起头,强忍住时隔多年再度回到熟悉的地方,而袭上来的泪水,此时,918路公路刚好带着点刺耳的刹车声稳稳地停在我的面前。
我上了车,投了硬币,如同许多年前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动作。
车厢里还是同样的拥挤,满是上班族和学生。
他们也还照旧——冷漠地低着头。
我来到车厢中央,紧紧地拉住橙黄色的扶手,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镜子里慢慢浮现出我的脸。
“哇塞,这个也太撩了吧!”
“就是说啊,而且她一回国就继承了s城最大的娱乐公司,唉,真不知道等我25岁的时候,自己在干嘛。”
“那是人家生的好,你要是生在了有钱人家,再基因重组一下,也说不定呢是不是?”
我耳朵里听着旁边穿着高中制度的女生叽叽喳喳,兴奋地议论打闹着,不禁微微笑了笑,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
“天哪!这个眼神……”女孩儿又翻过了一页,“还有这腿,长的逆天啊。”
“别看了别看了!”旁边女孩急了,慌忙夺过来,“我只是给你欣赏的,不准瞎玷污我的女神!”
两个女孩闹来闹去的下车了,车厢复又回归了平静,我有些困倦,便微微垂着头,随着车子晃动。
突然,一只手撑在了我的头顶。
几乎是在下一秒,我想都没想直接朝右边拥挤着朝后门赶去。好在车子正巧停在了下一站,我便逃命一般的跑了下去,一路上心脏仍如击鼓般“砰砰”跳动着。按着记忆就地图一路跑到了自家楼下,我此时基本上已经快按捺不住自己激动到有些颤栗的心情了,连见面要怎么开口都没想好,就腿脚发着软地往楼上跑。
站在门前放缓呼吸,先是轻轻敲了三下,怕是没听见,复又重重敲了几次,也还是没人理,着急之下我便改成用手拍门,并紧张到有些哽咽地喊道:“爸?尚艺?我回来了!爸?!”
这个点,他们明明都应该在家的……
我仍不死心,并且敲击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是崩溃力度。
这时门却突然开了。
“你找哪个啊?!”
背后一个中年妇女神色不耐烦地冲我道。
我眼眶发热地转过头,手掌“嗡嗡”响。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这家人去哪了吗?”
“这房子空了好久了。”女人一指旁边墙上贴着的告示道,“出租信息不都贴那了吗?”
因为太急,余光虽然瞥到了,我却只以为是别的小广告,没想到却是他们离开的讯息。
我强忍着喉头的干涩,感谢地微微鞠了一下,女人边警告着“别再敲了”边用力地将门摔上。
剩下我无措地站在原地,盯着那张告示最下方的联系电话发呆,最终,还是落寞地转过身离开这里。
当初既然是我选择一言不发地抛弃他们,到如今他们不愿等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没有任何让他们为我停留的理由,生活总是要继续,就像当我死去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活过来的这一天。
可是,可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浑身都在发抖,只好紧紧拽住扶梯下的铁杆,失力地蹲了下去,将头靠在上面。
在眼泪出来之前的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里的氧气就好像被谁抽干了一下,我只能不停地用手指抠着脖子,想要缓解窒息带来的那份痛感。
“我什么都没了!”
内心里在歇斯底里地乱叫,甚至于快要破口而出,逼得喉咙发出“咯咯”的怪声。
哭的累了,我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慢慢地离开这里。
可这里是我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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