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与卿录 > 第一章 木槿字玄念
    第一章木槿字玄念

    序

    【上古时,早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有凶兽十四蛩司沉睡在混沌珀中,所谓十四蛩司,实则分四怪,是由天地一切邪魅之气所化,其一,名曰十陵,豹身鳄相,行动迅猛,喜食血肉。

    其二名曰司命,背有蝉虫般四翼,喜食血肉,凶残暴虐。

    其三名曰四良,有三头,虎身,好战。

    其四名曰折蛩,善于编织幻境,人身人相,狡猾奸诈,嗜血,其为十四蛩司之首。

    天地初分,混沌珀碎裂,盘古大神忧心凶兽祸害人间,其身躯血肉筑成山河湖泊后,魂魄则化成神盾,炼成困兽牢,将这四兽囚禁其中,交由天神看守。

    本相安无事数千年,后因天界内乱,两股势力纷争,青帝为平息此番战乱,肉身俱毁,灵魂超脱三界,十四蛩司趁神力微弱,打破神盾,自混沌境中脱逃,现身天界,暴行杀戮,来势汹汹,竟将众神兵打得堪堪败退,大有称霸天界之势。

    天庭霎时陷入极度混乱之中,众天神与十四蛩司相斗数百余年,才终将十陵,四良斩除。

    而折蛩却狡猾之极,眼看这场恶仗终将战败,他便亲手毁了司命极其肉身,残存元神飞到地府,打乱了阎王的生死薄,二兽元神爆裂,化成数万只飞虫,逃进人道,附居转世投胎之人体内。

    这类人间恶魔,被称为“肆”或“蛩”。

    肆在成年之前都与常人无恙,成年之后,附着在体内的恶气发作,会突然性情大变,嗜血如命。

    蛩却始终与常人无恙,但他们生来心性阴险,善于制造幻境,迷恋将人杀死于幻境之中。

    女娲大神忧心将来凡间浩劫,便将青帝部分残留元神提炼到自己一滴心头血中,将它抛向人道,坠入凡间。

    北周,姑苏城盛夏傍晚。

    太常府中,正房李氏已怀胎十月,这日正躺在榻上欲睡,朦朦胧胧地竟来到一间庙宇,她只道蹊跷,却不知此处为何地,又见得庙前高高悬挂一块无字牌匾,半晌,木门徐徐打开,从中走出一位白眉道长。

    那道长身后雾气缭绕,犹如踏云而来,未等李氏发问,就只听他徐徐说道“因女娲娘娘之令,托老夫将一事告知与你,且说你这腹中胎儿,乃天之骄女也,她魂魄之中落入青帝元神,左眼为先机,可观人心,可控他人之魄,娘娘心头之血筑成其肉身,易可不老不死,其出生后左眼将隐现金色拂麟印记,庇护太常府及李家六代相传荣华富贵,民间十年风调雨顺。”

    道长声音幽幽,犹如天上飘来,闻言,李氏只觉头脑发昏,看得眼前景象竟比人间还要真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她只望女儿一世平安,从未有过多奢求,这般神梦,让她不知是该谢,还是该求。

    张嘴欲答时,却又觉浑身酸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待周身顿升起雾气蒙蒙,眼看那道长一步一步隐没在庙宇之中。

    李氏自梦中醒来,尚觉脸上留有泪痕,屋外蝉鸣贯耳,腹中猛地绞痛,竟是临盆之兆。

    人来人往的慌乱脚步中,她微肿的眼睛看不得来人,一阵阵的疼痛使她意识崩离,应是过了许久,她用尽全身力气,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屋外木槿花开的正浓,花香飘进鼻息。

    接生婆抱着孩子到她跟前,言说是个漂亮的女娃,李氏用力定晴看去,见她左眼隐约若现的金色图案,仿若柔美花瓣。

    悲喜参半,哆嗦着亲了她眉间,唤了声槿儿,便昏睡过去。

    翌日,姑苏城都知晓木府李氏生了个漂亮的女娃,极少哭闹,乖巧的不同于其他婴孩。

    言说这女娃诞生之日万里无云,唯有木槿花的香气传街十里,故又因着是木府,便为她取名单字槿。

    木槿字玄念。】

    唐宝历二年

    平静了多年的燕京,在今日这样万籁俱寂的夜色之中,潜伏着前所未有的焦躁骚动。

    已是子夜,小巷中却时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衣角擦拭着萧条的风,点点火光跳跃,慢慢聚集到一处,形成明亮的一整片。

    “柳大人,找到的郎中都已被带回阁中了。”

    那被唤作柳大人的男子,身披青色长袍,头颅隐没在宽大的衣帽下,让人看不清面容。

    “阁中可有传来什么消息?”衣帽下的声音低沉暗哑,语气里满是压也压不住的焦急。

    闻言,那回话的男子皓首,许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找,继续给我找!”柳大人忽然愤怒地大喊出来,喉咙里怪异的沙哑声惹的周边人惧怕地打了个寒颤。

    “回大人!全城的郎中近乎被我们找遍了!”从颇有名望,到略懂皮毛,只要会些医术的,就被他们带回了阁中,但情形还是没有丝毫转变,眼下完全是病急乱投医了。

    “只要还剩一家医馆都要继续找下去!”

    “是!”

    随着这声令下,众人骤然散开,散发温暖的火光如满天星般,快速隐没在了夜的最暗面。

    将近丑时,众人俱是身心疲惫。

    一位身着玄青色长袍,眉目疏朗的男人,终敲响了这全城最后一家医馆的门。

    窗内灯光已灭,急促地敲了多次,才见里头亮起微弱烛光。

    半晌,屋内响起清冷低沉的女声“何人?”

    “大夫,深夜打扰实属冒昧,青灯阁中有要事请您,还请开门。”

    屋外男人语气分外严峻,听到青灯阁这三个字,柏长清心中才略有松懈,如今这三个字,应是绝不会被人贸然顶用的。

    细细碎碎的响动过后,木门被人慢慢拉开一半,一张清秀淡冷的脸夹,隐现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

    她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眼身前男子,见这人腰间确实悬挂着一个手掌般大小的腰牌,暗红色檀木底流光金边,上边雕刻着木槿花的纹路,中间印着青灯阁三个字,这才卸下防备转过身,朝着内屋点了点头。

    随既木门被敞开,继而从那清秀女子身后走出来一位妇人。

    “青灯阁出了什么要紧事?怎会信得过我这半老徐娘?”

    如今这天底下没有不知晓青灯阁的人,而知道青灯阁,就一定会知晓青灯阁中有神农氏后人姜零露常伴君主左右,神农氏族人个个医术高明,姜零露的造诣在族中更是拔得头筹,如有什么奇症是连姜零露都搞不定的,那他们这些无名小辈又怎能胜任?

    “姜大人半月前去了青州,纵使快马加鞭也很难在今晚赶回,此番事关君主大人,还请大夫随我速速前往山庄。”外面男子抱拳答道。

    本来柏氏脸上还有几分犹豫,但听闻事关君主之后,脸色骤变。

    “君主大人”早已被这天下人称为了神人也,她自西夏创建了青灯阁,并造出青摄铃,专抓捕世间的“蛩”及“肆”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就连历代圣上都对此尊敬万分,开国库资助青灯阁,青灯阁君主也是除皇帝之外,唯一一位可以被世人称为“君”的人,因着鲜少有人知晓她的真正名姓,所以都称她为君主大人。

    从青灯阁创立到现在,已有二百余年,世人多半都以为她是如神农后人那般长寿百年的,更有传言说君主是长生之身,虽然这世间见过她面目的人极少,但她在人们心中已早被视为神灵一般存在,当初蛩肆残害人间,要不是青灯阁的出现,想必眼前人间早已是生灵涂炭。

    如今余孽还没有完全清除,这被世人信奉了百年的神灵,却也终究逃不过成住坏空吗?

    白昼到来的极慢,夜晚漫长无边,青灯阁就建立在鹿枫山的半山腰上,远远望去高墙深院,不算宏伟辉煌,却别有一番气派,周围处处戒备森严,到处设立的火把将这深夜差些印成天明,柏长清默默跟在母亲身后,周围人人步履匆忙,恨不得脚下生风。

    幽深长廊看不见尽头,两处都高高耸挂着红色灯笼,在这磅礴夜色中,却也略显单薄。

    半山腰上的风来势猛烈,吹的人耳朵生疼,弯弯绕绕了许久,穿过一个又一个长廊,终于顿步在一扇檀木门前,那些身着玄青色衣袍的男子一一沿着房门站好,腰牌都镀着金边,流光十色。

    为首的敲门与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耳语,房门被敞开,只见走出来一位女子,身着彩色月华裙,面容姣好,仔细瞧了瞧柏母及柏长清,最后视线定睛落在柏长清身上,朱唇微启“这位姑娘也要进去?”

    “自然。”

    柏长清向来话少,这般回答听起来分外生硬,怕是让人听了会不舒服,柏母便急忙接了句“老朽上了年纪,女儿对医术也略知一二,还望大人见谅。”

    那女子微微敛着目光思索了一会儿,才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门槛颇高,柏长清迈进去后,只觉屋内烛光亮眼,屏风一旁伫立几位姑娘,穿着打扮通通不落俗套,只是人人脸上竟都愁云密布,挥之不散。

    绕过一幅山水屏风,才见君主睡塌,床周围统统被白色纱幔围住,看不见里头的人,就见模模糊糊轮廓倩影,隐隐熏香缭绕。

    柏长清与母亲止步于塌前,移开目光时,见不远处的窗边上摞着几本书,都是一些古籍杂谈,只瞧中间一本书的侧面写着《神农异闻录》,她垂了垂眼帘,又移开。

    “君主大人,大夫请来了。”一女子走到塌前轻语。

    半晌,纱幔后面伸出半截玉酥手,女子递了二块温软湿热的白色手帕给二人擦手,待妥当后,柏母忙坐上前去切脉,柏长清立在她身后,幽深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看着这一切。

    探了半响,柏母只觉脉搏细速,忽快忽慢,逐渐减弱。

    这分明是,将死的脉象,柏母霎时脸色惨白,呆在那里说不出话。

    柏长清细心的察觉到了母亲脸上的变化,她走上前,轻轻将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柔声道“让我来罢。”

    柏母抬头,对视上女儿那冷静轻柔的眼神,颤巍巍点头,起了身。

    柏长清将目光落到眼前细长芊细的手上,见那五指如葱般娇嫩,指甲修剪的圆润,被世人赞叹成神的女子就安安静静躺在这层薄纱之后,没声响的如同是在熟睡,她慢慢闭上双眼,将两指腹轻轻搭到脉搏处。

    外面静寂如水,众人统统心急如焚的等着消息,这燕京城的大夫都被他们请遍了,答复千篇一律,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子,已然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时间比以往过的都漫长,众人越等越觉煎熬,正欲开口询问时,却见柏长清缓缓站起身来,声音温和中带着些清冷,又好似白月光,柔而淡,耐人寻味。

    “大人这是,命数将尽之脉。”

    最后还是众失所望,她的回答也不过与那些千篇一律的诊断相同,怕是,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却无人发现,柏长清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始终是盯着纱幔里那模糊可见的轮廓而说的,她语气笃定诚恳,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却透露出散不尽的困惑。

    周遭死一般寂静,一位侍从走上前默不作声,拿着白银交到她手中。

    柏长清摇摇头,并没有接过那锭银子,而是走上前将母亲从座位上扶起。

    “有劳二位了,外头自会有人送二位回家。”

    这些人面上虽还是举止得体,但柏长清已听见了细碎的叹息,回去时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母女二人回到家中重新关紧房门,柏长清又为母亲续了壶热茶,安抚她早些歇息,相比母亲面上的悲痛神色,她倒还是那般一如往常。

    一直等母亲熟睡后,她才起身回到里屋,却并没有点燃蜡烛,而是借着一丝月光,在黑暗中不断回想刚刚所发生的事情。

    初探脉时确实发觉她气息不稳,且越发虚弱,寻常人自是探不出什么,可柏长清自小感官就比寻常人敏锐,所以后来凝神时又察觉她体内真气醇厚吞吐自若,脉络与常人大不相同,习武之人的真气全部涌现在丹田处,可她的丹田处竟是空空如也,但七经八脉却尽数涌动着醇厚的真气,如不细探,说她是从未习武之人都可叫人相信,所以这不像是大限之兆,更像刻意为之,许是服了些什么药物,才造成这种一时之状。

    想来,这世人多半敬畏她,可传闻也有一些人,为了寻求永生,在过去的百年间,不断刺杀发起刺杀。

    难道此事,也是有人谋害了她?

    柏长清脑中一闪而过那本《神农异闻录》,有种从未有过的迫切在她心中滋生,她暗暗抿紧薄唇,从柜中拿出一块面纱戴好,随即打开窗户,轻飘飘,跃进了满是寒气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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