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冬。
花戚从一家医馆里走出来,看着阴沉的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来是要下雪了。
天气很冷,她拉紧有些单薄的衣服,后悔出门时为了穿着体面些,就穿了一件棉袄。
她抱着一提药准备回家,这药是给家里奶奶准备的。
老人家得了伤寒,一直没有好,虽然喝着药,却越发严重,甚至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隐隐有些血丝。
她担心奶奶的病情,从山上挖了一些值钱的草药,趁着卖草药给医馆的机会,来镇上医馆来换药。
没走几步,一个人拉住了她。她回头看,是一个道姑模样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灰色旧道袍,道袍有些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心一点红痣,柳眉杏目,面目姣好,一头黑发用一根布条束成松松散散的的发髻。
她两只手都笼在袖子里,怀中抱着一柄拂尘,浑身气质倒也算得上仙风道骨,如果忽略她身后那只看起来有些呆的白羊。
女子看她回头,手就在袖子里,拱手作揖,身体微微前倾,笑容温和,“小施主,我看你根骨极佳,适合修炼,可愿意拜入我天玄宗?”
收回刚刚的话,哪有道士一上来就问要不要加入门派,还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门派,用的也是那种话本子里才用的套话。
这女子哪里是仙风道骨,倒更像一个神棍,或者是拐骗人的人贩子。
花戚想到这里,感觉自己被麻烦盯上了,面上没有表露,但暗暗后退一步,打算开溜,甩掉这个道姑模样的女子。
女子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笑容有些无奈,“小施主,我不是什么神棍,也不是什么人贩子。”
女子目光落在她紧抱着的药,话锋一转,“小施主,正所谓元寿将尽,无力回天,这伤寒药对老人家可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花戚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女子知道她抓的是伤寒药,但她不信女子真的是什么修仙之人,上知天,下知地。
所以她下意识怀疑是自己开药时说的话被女子偷听了,所以女子有了由头来谎骗她。
她微皱着眉,脑子里过了一遍街道的大概布局,暗想怎么跑才能彻底甩开这个人。
“小施主不必这样防着我,我知道你家在哪儿,药山村,紧挨着山脚的那一户,对吧。你猜猜我怎么知道的?”女子轻声问道,语速不疾不徐,倒是很好听。
“我经常来医馆卖药,街上摆摊的大多认识我,你随便找个人问,都能知道我是谁,家在哪里。”花戚目光有些冷,看着女子。
“倒也是,不过我刚来这个镇,又不认识你,我又怎么知道你经常来医馆,所以有很多人认识你呢?”女子站直了身体,轻笑出了声。
她好整以暇地垂眸看着花戚,“我掐掐手指就能算到你家在哪儿,何必做那种费心费力费口舌的事。”
“谁信你,江湖骗子。”花戚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药,懒得和女子多舌,直接摆明了说:“我的药都是用我挖来的草药换的,家里面没有什么银子,你没有必要来骗我。”
她顿了一下,指着女子身后的一个宅子,“那是刘老爷家,你去给他家算一卦,他高兴了可能还能赏你银子。”
“罢了。”女子见花戚不信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而花戚立马就跑,跑时还特意绕了一些路,留意有没有人跟着自己。
发现没有人跟着自己后,她一溜烟儿跑回了药山村。
药山村三面都围着大山,山上植被茂密,还有很多稀奇的药。
药山村的人除了种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还经常上山打猎挖药来贴补家用。
人们把三周的大山叫药山,而坐落在山脚的村子自然而然就叫药山村。
花戚的家就在村子的最里面,紧靠着山脚。
她刚走到村口,一个老妇坐在自家的门口弄菜,见她回来,出声喊住了她:“阿喜,回来了,你奶奶还没有好啊?”
花戚慢下脚步,回应道:“李婆婆,我奶奶还是咳得很,所以我今天去抓了药。”
“啊,她年纪也大了,好得是慢些。”老妇手里动作不停,却转了话头,“阿喜,最近上山小心些,不要去太深了,我听那些上山打鹿的人回来,说山上有东西,青面獠牙的,还会追人,那张家男人就遇到了,吓个半死,幸好跑了回来。”
“知道了,李婆婆。”花戚笑着点了点头,往家走去,却发现奶奶在门口站着,像是在等自己。
她连忙走上前去,“奶奶,天这么冷,你本来就病着,怎么不在屋子里。”
“我看着天,怕下雪,雪下大了你回不来,说等等你,如果下雪了我找你李叔叔去接你。”奶奶摸着她的头,和蔼地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就算下雪,自己也回得来的,奶奶。”花戚把药放在桌子上,连忙把奶奶扶回了屋。
“倒是奶奶你,一点都不听话,要是冷到病加重了怎么办。”她拿陶罐把药煎了起来。
吃了饭,奶奶把药喝完,佝偻着身子,动作迟缓地踱到她的屋子,布满皱纹的枯瘦苍老的手从屋里的柜子取出一套花花绿绿的寿衣。
“阿喜,来看,我之前给自己备下的,好看吗?”奶奶坐在床上,把花戚唤来自己的屋子。
花戚心头浮上悲伤,她咬着唇,点点头,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
奶奶对自己的生死并不那么在意,摸着寿衣的布料,笑容和蔼:“我呀,今年也72岁了,和村子里的其他人比,也算长命。”
忽然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有了血迹。
花戚连忙上前,坐在床沿,轻轻地拍着奶奶得背,给她顺气。
可能是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奶奶缓过气来,轻柔地摸着花戚的头,开始交代自己的后事:“阿喜,奶奶啊,没几天日子了。我去了,你就找李婆婆,她能安排我的后事。乖,你去把箱子里的那个木盒拿过来。”
花戚照做,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木盒,奶奶接过来打开,里面有一枚玉佩和一套折叠好的衣服,面料柔软华贵,但布料破损,看得出染了许多血。
“从捡到你那天,你跟了我八年,也算给我养了老,我儿子死的早,他没有尽的孝你尽了。”
奶奶把玉佩取出来,放在她手中,继续说:“阿喜,这玉佩是我捡到你时你身上带的,还有这衣服,就是你当时穿的。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可从玉佩来看也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只是不知道遭了什么罪,被人伤了让我遇到。
“阿喜啊,这些年苦了你了,跟着我过这种穷苦日子。我呀,儿子儿媳早死,也没有一个半个孙子孙女,也是我自私,把你留在自己身边,也想有个伴。
“要是我去了,柜子里有这些年我卖药存下来的银子,处理好我的后事,你就拿着玉佩和那些银子去寻家人吧。”
奶奶摩挲着她的手,混浊的眼中含了泪水,心疼地看着她。
“奶奶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受苦。奶奶别想这么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等药喝完,你就好了。”花戚的话音染上了点哭腔,她把玉佩放回木盒中,找了个理由从奶奶得屋子跑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其实她也知道奶奶得年纪大了,没有多少日子,但她还是接受不了,毕竟奶奶陪了她这么多年。
一股悲凄笼上心头,感到胸口发闷,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起来。
她躺在床上,认命地闭上眼睛。
冬天,加上阴雪天,天色黑得快,这时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歇下了。
雪终于下了下来,满天黑云密布,狂风怒吼,片片鹅毛大雪被风裹挟着,满天纷飞。
瓦上,路上,四野都落上了雪,不说被雪埋起来的冬草,连树上也堆满了雪。
隔壁张家的大黄狗忽然叫了起来,却没有人起来搭理他,叫了几声,它也烟熄火灭,没了声响。
所以没有人看见村里的路上有一只白羊和一个女子。
白羊悠悠在路上走着,丝毫没有被这风雪阻扰,看它身后走过的小道上,甚至没有踩在雪上而留下的脚印。
而女子就端坐在白羊的背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灰色道袍,手笼在袖子里,怀中抱着一柄拂尘,拂尘的柄上挂着一个灯笼。
是白日里花戚遇到的那个道姑模样的女子。
虽然灯笼的光有些昏黄微弱,却透过风雪,照亮了一小方路,让山羊定定地往前走。
而风雪虽然很大,但灯笼却一点都不摇晃,稳稳的挂在拂尘柄上,就连女子的衣襟都没有被风吹动。
仿佛女子周围有什么屏障把她和白羊笼罩在其中一般,不仅不受风的扰动,连雪也被隔绝在外,落不到她们身上。
大黄狗警惕地看着女子和白羊,因为没有主人撑腰,加上女子只是路过的样子,它没有再叫唤,而是在暗中盯着她们。
白羊就悠然地往前走着,往山上走去,没有人知晓。
而药山深处,隐隐传来一声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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