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平城晚春 > 第十八章
    纪和惇自然会想起来姜阮涟,虽然不是在回来的当天,却也是在回来不久后的日子。说实在的,他当时娶姨太太不过是一时兴起,瞧着自己周边的好友都先后娶了姨太太,自己的弟弟也纳了弟妹的一房丫鬟做了姨太,一时动了这个心思,想着从外头讨一个姨太太来。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图个新鲜,说起这个念头的时候自己还没走,只不过这个念头刚起了没多久自己就走了,再回来的时候不曾想姨太太都已经娶进了门。若不是突然间看见陈喜儿,早就将自己有了一房姨太太这种事情抛之脑后。

    姜阮涟倒是高兴的,巴不得人一辈子把自己忘在脑后,最好是这辈子都别想起来,只要自己安心在这院中呆着,旁的什么都不用想。只不过这种想法到底是不切实际的,毕竟娶自己的时候花了大价钱,虽然这是在自己家中看来,而对于纪家来说,恐怕不过是九牛一毛。

    含巧倒是自从纪和惇回来以后就高兴的不得了,只是念叨着自己家姨太太这样的美丽老爷总之会一见倾心。含巧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只顾着自己高兴的说,半天没注意到自家主子冷下来的脸色。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这位主子忧愁惯了,脸上再有几分忧愁也不觉得有什么。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的,这位姨太太总是面带愁容,可若是说愁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出来,总之能看出来人总是不高兴的。

    一开始他们还好奇,久而久之就不好奇了,不过是日日都不高兴罢了,也不见得有哪一日是例外。

    纪和惇终有了一日空闲。回来这么些天,一直都是在忙着与老友们相会还有整点送来的东西,翻看家里的账本子,还得跟各房都走动走动。加上旁枝的亲戚最近有来的,也得跟着去招待招待,等着有空了已经是十月多的时候。

    这日姜阮涟原本正在屋子里头描花样子,她的刺绣手艺算好从小也会做些刺绣活补贴家用,如今在这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没办法只好重新拿起刺绣的东西消磨功夫罢了。

    外头下人们各干各的,没人进来打扰。含巧原本是在屋内的,姜阮涟嫌着麻烦,也让人出去了,只留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清清静静的倒也好。

    这家里的日子总是无聊的,本以为今天也就这样过去,却不曾想外头突然传来了含巧的声音。那声音几乎激动的要命,比起平日里更尖锐更响亮,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含巧快步跑进来,跑进来的时候还在大喘气。姜阮涟有些疑惑不解,什么样的好事值得这个丫头跑成这样?微微移开些面前的花样子,拧起一双好看的眉毛,看着含巧,等着人说出什么话来。

    含巧喘了半天气,好容易能把话说明白,看见自家姨太太还是这副不悲不喜的样子,有些着急。“我的好姨娘,你怎么还在这呢?快收拾收拾,将这些东西放一放,老爷来了。这可是这么些日子老爷第一次来,您可得好好准备一下,别惹着了大老爷。”

    不顾含巧那欣喜的脸色,姜阮涟手里的花样子几乎是砰一下就掉到地上。她一下子不动了,有些呆愣。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躲过去,如今看来,却是永远躲不过去。自己当初既然为了一家老小活命嫁进来,那么就必然要面临这个男人,这就是自己作为一家老小生命的交换。交换掉自己的自由跟人权,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而后换下几条生命。他们的谋生,的确就是这样的艰辛和困难。

    含巧看见自家主子还在发愣,只当事人高兴的不行,也笑了,过去忙着把花样子收起来。“姨太太别愣着了,快收拾收拾吧。大老爷马上进来,您这样子呆愣着,这倒是叫个什么事儿呢?”

    姜阮涟被小丫头的一声话喊回来,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摇摇晃晃的扶着桌子站起来,应了一声好。

    这面正闹着,外面院子里已经响起来声音,想着是人已经来了。姜阮涟不敢耽误,随便抹了两把脸,而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面子上仍然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身体却有一些轻微的发颤。纵然已经自己告诉了自己无数遍,却还是忍不住的害怕。

    其实纪和惇不过是来看一看。这个姨太太本来他也没当回事,只当是娶进来一个解闷的,平日里无事与自己说说话,这也就罢了。或者是带出去与朋友们见一见,只当是和酒的时候做个唱曲的,或是做个与他们添酒的,旁的也没曾指望。听说这个姨太太年纪轻,是乡野来的,不过长的确实国色天姿,若不然也不能让媒婆进来。如此才勾起了好奇心,想着必然来看一看。

    姜阮涟低垂着头,不敢看纪和惇。似乎只要不抬起头,自己所设想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自己的生活还能如同之前一样平静安宁。

    纪和惇说了声好,自己朝着屋子里走去,扭头看见人还站在那儿,便想着要出言提醒。含巧这时候倒是反应快,连忙拉了姜阮涟一把,示意说纪和惇人已经进去了,要快些跟上才是。

    姜阮涟立马回过神来,也跟在后头进了屋,看见人坐在那,便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纪和惇接过茶来,顺着那白玉的茶杯看到人细白的手指,看上去那样的纤长柔嫩,全然不像是个乡野出来的丫头。隔着杯子略微看向人的脸,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纵然那张脸只是在那里,一副低眉顺眼的神色却更显得妩媚多情,拿茶杯时一双眼睛微微抬起,仅仅是那样一眼,便自成一段风流韵味。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单是那样已足够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自认见过不少的美人,如这般的,倒还是第一次见了。此等容色,当世罕见。

    纵然如此,纪和惇也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眼,心中暗暗赞叹媒婆好眼光,能将这等天仙似的人物收入纪府。可是如此却也没了别的心思,只想着与人搭两句话就走。自己这个新入门的姨太太表面上是温顺的,眉眼间却是自带一股忧愁,大概是有什么心事。自己只想着让此等佳人常伴身侧,却不想让人为此受了什么罪,所以也不多说什么。

    他看着人倒完茶就站在那里,招了招手,让人过来坐。

    姜阮涟听话的在旁边凳子上坐下,纪和惇不去看她,开口与人说话。

    “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听说是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不得已找了媒人,想将你聘出去,好给家里换些银钱。你也不必担心,我纳一房姨太太,不过是个新奇,只图你平日里说说话唱个曲儿,或是无事的时候添个酒,别的也不指望。”

    姜阮涟纵然是听了这话,却仍然不敢放下心思,只轻轻的点头,小声的诶了一声。

    纪和惇今日并没有呆多久,姜阮涟那一副低眉顺眼的兔子样看的人无端的烦闷,只待了一会儿便借口说要离开。

    姜阮涟听到人要离开几乎是松了口气,一路上将人送到院门外头,等着人走了,自己才又回了屋里。回到屋里,不需要多看,却知道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汗。

    纪家已经又开始操心纪罗绮的婚事,消息放出去,自然少不了上门提亲的人,这几日媒婆都来了好几个。不过这几日先来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纪家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所以也只是招待了媒婆,又说了些客套话,旁的一概不许诺。

    纪罗绮自然也知道家中忙着自己的事情,可是她自己不愿意,所以整日还是往学堂里头跑,家中的事情一概不管。在她看来,若是非要成婚,非得是两情相悦不可。若只能是父母之命媒朔之言,二人连见都未曾见过一面就得绑在一起,那对二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不公平。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终身捆绑,那无异于是一座牢笼。好些的或许能像哥嫂,若是不好些的,那就实在不敢想了。

    周玉仪对于纪罗绮整日往学堂跑半点不关心婚事的样子有些不满,于是乘人下了学堂叫了人过来。纪罗绮跟着玛瑙过去,一路上什么也没问,自己这个母亲不用想也知道,约莫着是为了自己成婚的事情。原本以为只有母亲,到的时候不曾想连孙若梅也在那里。

    二人原本总是坐在一起说笑,如今确实没个说笑,看见纪罗绮进来了,周玉仪率先皱了皱眉头。纪罗绮知道人这是不满意,可是嘴上也不说出来,只是跟母亲问了好,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周玉仪瞧见人这副样子,但是有些着急上火,看着人的女学生装扮,心中颇为不高兴。并没有沉默许久,周玉仪已经坐不住了。自己一个做母亲的,理应为自己的女儿规划好,如今女儿到了这个年岁却还没有定下一门亲事,这实在算是自己这个母亲的失职。再加上女儿似乎对亲事没有半点想法,这可真是让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着了急。一个女子,不想着出嫁,真是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那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

    她片刻忍不了,她看不下去自己的女儿这样堕落,更不能放纵女儿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她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将女儿引回正确的道路上。

    纪罗绮坐在底下,一抬头就能看见母亲那愁眉不展的脸色,不用多想也知道,约莫着是想着怎么让自己早日成婚。

    果然,刚坐下没多久,周玉仪就开了口。“绮儿,最近你也听说了,很多媒人都往咱们家跑,为的就是你成婚的事情。只不过那些媒人大多是给小门小户做媒,门第家私跟咱们都是不相配的,所以我就帮着你拒绝了。可是我这拒绝并不是不让你出阁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着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总说女子的婚姻大事应该由自己做主,那么你便说说,究竟有何人是你钟意的?只要你说出来,明日便找媒人过去。”

    纪罗绮听着这意思,看了看旁边的大嫂,觉得二人是商量好的,这亲事定然得给自己定下来。她是不怕的。前些日子跟姜阮涟的夜谈,让她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苦难的人,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都过的不好。人生下来自然不是为了按照别人的轨迹活下去,人总得为自己的生命做出什么。尽管她尚未想好自己应该做什么,却觉得自己必然要做些什么。与这些事情一比,婚姻反而是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她自然有自己的法子抗拒这个婚姻。说到底若是自己不愿意,总不能是硬生生把自己按在房里。再说了,跑到同学家中,或是干脆以死相逼,家中谁人又敢继续逼迫自己呢?不过是一桩婚姻,纵然是定了下来,你总有办法逃得出去。婚姻困不住纪罗绮,婚姻也不应该困住任何一个女子。

    孙若梅看见纪罗绮不说话,唯恐婆母生了什么气,也跟着劝道:“是啊绮儿,你自己也该好好想想。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什么比婚姻大事更重要呢?女子的一生便是嫁对夫婿,这就是最重要不过的了,再没有旁的。你已经到了年岁,嫂嫂如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进你哥哥这儿了。你该为自己好好考虑考虑,一直拖着不嫁,那像什么样子呢?三姑你也看到了,那确实是一直拖着不嫁,可是外头的闲话什么时候少过呢?又是说绛妹是她的私生女,又是说不检点,那些话哪一句是好听的?那些话安在一个女子身上,哪一句不足以毁了名声啊?”

    纪罗绮听着母亲跟长嫂你一言我一语,也知晓二人是苦口婆心的劝,可是二人的思想与自己到底是不同,自己无法理解她们,她们也无法理解自己。可是二人毕竟算是自己的长辈,若是非要硬说,只怕是伤了和气。况且自己只是不想出嫁,并不代表着不想维持这段亲情。

    纪罗绮笑了笑,说道:“我自然知道女子得找个一生的伴侣,可是又何必急在这一时片刻呢?我如今只是十八岁我又不是八十岁了,这么早的时候,我又做什么着急呢?我知道母亲跟嫂嫂是为我好,可是我如今又确实没有这个心思,不是非要让我招一个夫婿进来,那岂不是耽误了我又耽误了他吗?要我说,不妨再等等,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是来的。”

    两人原本指望着她能说出什么,听了这一番话,才是真正的着急。周玉仪面上的焦急之色几乎掩盖不住,连忙接着说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也想学那些外国女人吗?一个个的搞什么自由独立,老大不小了也不成婚,平白的招人笑话。我知道你是上过学的,当初不过是图你一个乐呵,你怎么真当了真呢?我就说洋学堂害人,早知便不让你去,这成婚的事情哪里是指着缘分呢?再说了,只要人进来了,过一段时间,那感情还怕没有吗?最近也就是求婚的人我都看不上眼,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便是连挑的机会都不给你,只等着我看到钟意的,便直接将这个亲事定了下来。”

    或许是话说的过于激动了,周玉仪停下来的时候胸脯还微微的起伏。

    孙若梅听着这话,生怕两人起什么冲突,连忙从中调和。她走过去一些,伸手为周玉仪顺顺气。一边帮这面顺着气,一边又递眼色给纪罗绮。

    “母亲消消气,妹妹不过是一时糊涂,哪里就能一直糊涂了呢?妹妹此刻不想嫁,那不过说的是些糊涂话,女子都是害羞的,哪有一个能光明正大谈论自己的婚事呢?母亲只管定,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朔之言,自然是母亲说好就是好的。”这边安抚着周玉仪,眼神又看向纪罗绮,“妹妹也是的,做什么在这方面上面执扭呢?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古以来的规矩,哪里就能在现在破了呢?”

    纪罗绮知道自己这个嫂嫂是在帮忙从中调和,可是这些话落在自己的耳朵里又是实在不中听,不想着当面起冲突,却又不想就这样沉默寡言,倒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周玉仪拍了拍自己儿媳妇的手,心里直叹自己这个儿媳妇当初是娶对了,这般温柔贤惠又识礼的人,如今可是不多见了。没想到一个搞革命的新党,又是现在的重要议员,能培养出来这种知书识礼的女儿,实在是让人意外了几分。

    纪罗绮看着二人在那里,知道这事情自己今天不允诺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可是这事情今天自己要是允诺了,就相当于做了让步,之后要是再想争可就麻烦了。退了一步好说,可是退了一步就有第二步第三步等着,到时候只能一退再退,可就没有半点回还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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